安寧知道他會有哪些感受,就像自己的耳朵絕對不會錯過瑕疵之音。這念頭讓安寧有些局促,倔強的感覺隨即上來。於是那天的人們在十一點十五分十二秒時突然聽到了一段飆上的華音,在悵惘地回旋。許多人回過頭來,看到那個長笛手令人炫目地起勁吹著,這勁兒如此突兀,有人鼓掌,這帶動了周圍的掌聲。
率先鼓掌的當然是女孩許晴兒。她對著台上喊,太棒了。
她喊,再來一個。
她說,《天空之城》。
蔚藍向她擺手,說,謝謝,演出結束了。
她說,再演一個。她的神情讓蔚藍覺得是個小女孩在任性。
安靜趕緊過來,對蔚藍耳語,她是藝雅文化公司的老總許晴兒,就是她請我們演出的。
安寧本來就沒走下台,他已經在吹了。因為剛才粉絲靜冥幽客那麼一叫,他就準備給她吹下《天空之城》,再說自己也遲到了,別的樂手演得多。
安寧吹起來,感覺有些飄忽不穩,腦子裏居然是安靜的調子。
他下意識地瞄了一眼安靜,他正在與蔚藍耳語著什麼。他就去看靜冥幽客,這女孩正衝著自己微笑,隻有粉絲才能讓他盡快進入情境。
蔚藍已經知道那女孩是誰了,她青春得令人刺目,坦蕩、優越、張揚像徽章別在她的身上,那是來自於另一個階層的女孩。蔚藍注意到這女孩眉宇間豐富的神情在隨長笛的旋律起伏,一邊猜想她是喜歡日本動漫的一族,一邊就去看台上的安寧。安寧對著那女孩在吹,雙眉與眼睛在與她交流,有一種氣流旋轉在他們之間,仿佛這是他們兩人的節目,他倆的場子。本來,現在這個時候,已到午餐時間,人流在迅速少下去,許多台展上的工作人員在吃盒飯,沒幾個人在聽。安寧在吹,比剛才吹《我心依舊》時還要好一些。
她看著他起伏的眉眼,《天空之城》,長笛的感覺比剛才安靜的竹笛清澈,節奏快一些,而韻味倒還是安靜特別一點,這應該不是今天先入為主了,而是這個當弟弟的真有這樣的本事,曲子到他嘴邊,統統變成了他自己的東西,好像他自己的呼吸。這麼想著,她就聽出了那長笛此刻有PK的味道,並且越來越濃鬱起來。
她的直覺告訴他,該離這兩兄弟遠點。
安寧剛吹完,幾位工作人員就端來一筐盒飯,請樂隊的人先吃午飯。等一下十二點半,幾位民樂手為下午場再演奏一個小片段,今天的活兒就結束了。
安寧把長笛收進笛盒,走下台,發現粉絲“靜冥幽客”在遠處向他揮了揮手,轉身走開去了。
於是安寧和同事們一起坐在展廳的一角吃盒飯。安寧說,不好意思,今天遲到了。
蔚藍把紅燒肉夾出來,往安靜的盒飯裏放。她不吃這個,小時候就是這樣。她說,沒關係,今天請我們來的是安靜的朋友,也是你的粉絲。
安寧沒聽明白這話的意思,因為他的注意力被二胡張峰帶走了,張峰正在問安靜,你要辦個人獨奏音樂會了?
沒有啊?
張峰說,別謙虛了,我聽見鍾海潮在給別人打電話時說的,他說你要辦專場了,在“紅色大廳”。
安靜一愣,心想,又是媽在亂折騰?
這是他慣常的思維,從小時就是這樣,如果聽說與自己有關的什麼事,而自己不知道,那一定是媽瞞著自己在張羅,而且百分百是這樣。這讓他心煩。他對張峰說,哪會?我怎麼可能辦專場?
李倩倩、陳潔麗也被這個話題引過來了。他們說,嘩,“紅色大廳”,安靜你也太牛了。
安靜臉都紅了,他說,不會不會,我可不知道這事。
張峰嗬嗬笑起來。因為都是年輕人,他口無遮攔了,他說,你們沒看見鍾隊長這兩天臉色一直沉著嗎,鬱悶著呢。
安靜想到了鍾師兄這兩天的臉色,確實像張峰說的一樣,還以為他家有什麼事呢。安靜還想到了媽媽前幾天問過自己獨奏會這事兒。於是他坐立不安,他想,有病啊,我說不想搞不想搞,她有病啊。
於是安靜說,沒這事,哪有啊。
張峰笑,別裝啊,到時候還要我們去給你伴奏呢,你得請客,否則我們可不出力哦。
而陳潔麗問坐在身邊的安寧,“紅色大廳”,你進去過啊?我還沒進去看過呢。
安寧有些發愣,不是因為他對安靜要開個人專場沒反應過來,而是太快地反應過來,他一下子就明白了,這個弟要搞一個盛大的獨奏音樂會了,他有這個條件上,因為他有那個媽。
——自己爸爸的小三。
安靜還在擺手,對這些同事說,哪裏有啊,還“紅色大廳”
呢,我開什麼專場,我不會開的。
“不好意思,盒飯太簡單了點,不好吃吧?”有一個聲音在對這一圈人說。
他們回頭,看見剛才那個聽《天空之城》的女孩正笑意吟吟地過來,她換了一身藏青色的套裝,有爽利的職業韻味。她說,剛才副市長來視察,我被叫過去了,不好意思。
安靜趕緊站起來,向大家介紹這是藝雅文化公司的老總許晴兒,今天的展會是她們公司辦的。安靜從一旁的飯筐裏拿過來一盒飯,遞給她說,一起吃吧。
許晴兒說,好啊。
她就坐下來,對著安寧。她向“長笛王子”眨了一下眼睛,神情有些調皮。
安寧雖然明白了這粉絲居然是這場展覽的主辦者,並且還是個什麼公司的老總,但他的注意力不在這兒,管她是誰,或者不管她是誰,她都隻是自己的粉絲,喜歡自己的音樂而已。他也沒覺得這有多麼了不起,因為與自己無關。此刻與他有關的是,安靜居然要辦個人獨奏音樂會了。
當然,如果今天沒這個讓自己震驚的消息,他也會對此刻坐在麵前的、正等著自己回應熱情的靜冥幽客報以一些驚訝和感動。她每次出現在自己麵前,都這麼判若兩人,像一個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