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間日光漸濃, 臨院一群金絲雀正圍著蘇老爺聒噪個沒完,七嘴八舌吐了一窩子胭脂的壞話,聲音提得極高, 直傳到了這頭。
孫婆子站在外頭直不時瞄一眼裏頭,頗有些擔心,唯恐他們二人又吵鬧起來。
蘇幕看著胭脂許久,薄唇微動,
他從來隻知弱肉強食,適者生存。
那些人憑何要他遷就,既然不自量力招惹是非, 本就該付出代價,若是不斬草除根,往後被害著了又該去向誰說?
有些東西本就該扼殺在搖籃裏,他從小到大就是這般為人, 從來就沒覺得何處有錯。
良善……這種東西要來何用?
不過是給了惡人可乘之機罷了。
可他沒想到, 他的胭脂會不喜歡……
時間仿佛凝固住了一般, 唯有絲縷光線透進屋裏, 空中微有浮塵輕動,緩緩落下,似塵埃落定。
胭脂眼睫輕顫, 再也受不住他的眼神, 蠻收回了視線,越過他往外走去。
才沒走了幾步,便被蘇幕輕輕拉住了手腕, 被他這般一牽,她甚至不敢轉頭看他。
“胭脂,你要是走了,我真的什麼都沒有了……”蘇幕許久未曾開口,以往清越恣意的音色現下卻帶著點低沉暗啞,難言苦澀。
她心口越發悶疼起來,鼻尖一酸,眼眸隱顯水澤,“蘇幕,咱們散了罷。”聲線微顫隱有苦意,一下收回了手,頭也不回疾步往外頭而去。
孫婆子見得胭脂一路跌跌撞撞出了門,再看自家公子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忍不住暗歎了口氣,這二人怕是沒往後了。
初春漸臨,早間的陽光灑進戲樓裏,後院幾聲清脆鳥啼,悅耳動聽。
戲樓裏人都還睡著,胭脂早早就起來了,打了水去了廚房開始做桂花糕。
那日別離之後,她才發現自己身無分文,根本無處可去,連住在何處都成了問題,隻能蹲在街尾看著邊上的乞丐,頗有幾分感同身受。
醉生來回看了兩趟,才確認了胭脂,捏個蘭花指,“你你你”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後頭又搖了搖頭歎息連連,終是把胭脂提回了雪梨園。
曹班主見胭脂回來,頗有幾分唏噓不已,這人算不如天算,蘇家這般勢大,不曾想一夜之間便倒了。
便也沒再多言收留下的胭脂,琢磨讓她重新上戲台打配兒,這雪梨園的配兒可真真是胭脂打得最好。
可胭脂哪裏還能再唱戲,這麼多年不曾碰戲,早就生疏了,她根本沒法兒唱,現下也不過是空架子罷了。
這一開口自然全變了,把式極為生疏別扭,光有外頭的東西,裏頭半點經不起琢磨。
把個曹班主氣得三屍神暴跳,五靈豪氣騰空,舉個戒尺直抽得胭脂手心,個沒用的混賬玩意兒,才當了一陣子的姨娘,就連吃飯的家夥都忘光了,沒把她的手打廢了都是輕的。
一旁瞧戲的皆是個個興奮不已,哪個這麼大了還被逮著打手心,可不就丟大麵兒嗎?
是以曹班主一打,便是此起彼伏的“呦呦呦~”“嘖嘖嘖~”“哎哎哎~”
真不愧是唱戲,這一個個調兒伴地曹班主越抽越有節奏感,隻餘胭脂淚眼汪汪,手心兒疼。
末了,曹班主也拿這廢物沒個法子,便讓她每日裏幫著打掃打掃戲場,擦擦洗洗做些老媽子的活。
胭脂聞言樂意得不行,把曹班主氣得又一頓抽,頗為恨鐵不成鋼。
胭脂有了地方住,自然什麼都不愁了,得空的時候便做做繡活,桂花糕拿出來賣,早些攢夠了銀子便出去找個小屋住,給新來的騰地方也是好的。
那日說明白了後,蘇幕也沒再出現,所以的一切終於都結束了,她心中既輕鬆又荒涼,實難解愁。
胭脂每每都想東想西睡不著覺,便隻能讓自己越發忙碌起來,每日都忙的跟陀螺似的,手下不停,腳上也不停,因為她怕一停就想起他來。
這般日子也好過了許多,旁的什麼也不管倒也是輕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