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本沒有聽見聲音，卻看出了她的口型。
麗莎說的明明是：“哥哥。”
07
山本用力地抱著自己的頭顱，它像個高壓鍋一樣在劇烈膨脹，仿佛隻要鬆開雙手，整個腦袋就會爆炸掉。
是啊，哥哥。
堂本麗莎，不，水上麗莎，是他同母異父的妹妹。這是山本早就知道的答案，隻是麗莎一直不說，他也就一直自欺欺人。
這樣做，能讓他稍微好過一點。
要不然的話，自己親手殺死了麗莎的生身父親，間接害死了兩人共同的母親，這種造物主最惡毒的玩笑，怎麼能允許自己把麗莎留在身邊！
所以，山本才無論如何，沒有辦法跟麗莎發生肌膚之親。這一輩子，他有很多的女人，但親人卻是唯一的了。
而這個，這個可惡的肖錦漢，不禁害死了自己唯一的親人，他最過分的是，還要分擔自己的痛苦。
肖錦漢，你何德何能，可以有悲痛的資格，可以玷汙我對麗莎的愛！
熊熊火焰之中，麗莎告別了這個罪惡的世界，告別了她破碎的一生。
山本良跟肖錦漢，代表邪惡跟正義的兩個男人，都像是窒息了一般，瞳孔放大，嘴巴張開到耳朵根，卻發不出一點聲響。隻有劈劈啪啪的火焰聲，像是麗莎不舍的低語。
幾秒鍾後，是兩個男人撕心裂肺，完全不像人類的嚎叫！叫聲衝破會所的屋頂，直達天上的雲層，像是對上天仇恨的控訴。
山本首先清醒了過來，作為一個反派，沒有什麼過人之處，隻是經曆的悲劇要更多一些，更容易麻木而已。
山本站起身來，撕開自己的上衣，為肖錦漢流血的地方包紮。
在熾熱火焰的包圍下，他心靜如水，淡淡地對肖錦漢說：“她曾經是我活下去的唯一理由，現在，是我們兩個男人之間的事。”
08
肖錦漢跟著山本，從火廳走到金廳，終於，他實現了遊覽整個私人會館的願望。
此時此刻，兩個人都知道，造物主的劇本是怎麼結局的。隻是這最後的儀式，還是要充滿神聖感地去做。要不然，一個自殺的反派，可是跟沒用的配角一樣可笑喲。
山本換上擊劍服，將另一套擊劍服遞給肖錦漢，嚴肅而平和地說：“我們之間隻有一個人可以活在這個世界上，讓上帝來坐裁決。”
兩人穿上同樣的服裝，戴上頭套，認認真真地演完最後的戲碼，一場必不可少的決戰。
自從父親大人死後，山本的劍道便突飛猛進，而且堅持訓練直到如今。像肖錦漢這樣的職業特工，什麼都要學，看上去像模像樣，實際上每一個項目，都不可能達到大師的境界。
在擊劍這一個項目上，三個肖錦漢也不是山本的對手。
一般情況下是如此，在這場決戰裏，也仍然是這樣。
於是，肖錦漢連中了三劍。
肖錦漢深深吸了一口氣，徹底靜下心來，重新開戰。他揮劍如行雲流水，希望能發揮出自己不存在的實力。
山本也深深吸了一口氣，他以逼真的演技，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去迎接肖錦漢手中的劍。肖錦漢，現在是上天派給他的使者，用來償還此生的罪孽。
雖然隔著一層擊劍服，但他還是感受到了被刺中的感覺。
這一劍，是還給橋下的矮胖混混的。
這一劍，給星野葵，那個搶自己便當的女生。
這一劍，還給左衛門那個混蛋。
這一劍，給曾經如山一般威嚴的父親，但願在天堂裏，能再次被他施以體罰。
這一件，還給最親愛的母親，您還願意抱著我，沉沉睡去嗎？
山本痛苦地閉上眼睛，在擊劍護具的背後，沒人能看見他留下的眼淚。或許，睜開眼睛的那一刹那，他會發現自己隻有十三歲，仍然躺在母親大人的懷抱裏。
母親大人會微笑地看著他，告訴他，傻孩子，隻是一場噩夢而已。
09
可惜，人生不是一場夢。
在這場決鬥中，山本完美地演繹了失敗者的角色。他邊打邊撤，而肖錦漢步步緊逼。時機終於到了，山本棄劍認輸，跳下高台，走進烈火熊熊燃燒的，名副其實的火廳。
他關上了那道大門，此時此刻，他要成為陪在麗莎身邊，唯一的男人。
山本走進火海之中，抱起麗莎的屍體。
火焰的倒影中，麗莎的臉龐，顯得比生前更加嬌媚動人。
這一下，是還給你的。但願你能原諒我，或者不，但願你能記住我犯下的所有錯。
山本擊碎手中的骷髏酒瓶，熊熊的烈火就像是聖水，洗滌了他這輩子所有的過錯。
山本親手建造的火廳，終於像它的名字一樣，陷入一片絢爛的火海。
氧氣漸漸被火焰消耗掉，皮膚上的劇烈疼痛，也正在離他而去。
恍惚之中，山本似乎看見了東京郊外的鐮倉，那座爬滿青藤的小屋。母親大人跟一個麵目模糊的男人——是父親大人或者秀夫，正坐在門廊上，對著年幼的他，露出親切的笑容。
而身旁，有一隻更小的手，拖起了山本的手：“哥哥，一起來玩吧。”
火紅的夕陽，正懸掛在西邊的天上，圍繞在旁邊的是紅得像火，熾烈燃燒的雲朵。
是啊，讓我們一起來玩吧，在一個沒人注意到的角落裏。
那一幅《富春山居圖》，我藏在你們能找到的密室裏。放心，這場火焰帶不走它。還有一些別的東西，一封信，一把刀，是我遺忘在世間的寶物，對你們毫無意義，請不要打擾。
《富春山居圖》確實絕妙，我已經擁有過了，也便無憾。我聽到了黃公望前輩，在深夜裏對我的低吟。奪回珍寶的人哪，你是不是真的領略畫中之美呢？
火焰熊熊燃燒，帶來平安喜樂的光芒。
那些無聊的鮮花和掌聲，讓人厭煩的閃光燈跟話筒，荊棘一樣帶刺的榮譽，還有分享榮譽的同謀和詭計——所有庸俗的結局，就交給那些自命不凡的英雄們吧。
火焰終將把我們吞沒，無論你是英雄、壞蛋，還是平凡人。
真可憐，你們都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