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些慌亂的話語中,她聽出了一個詞:“太子殿下。”

這就是太子?她血緣上的那個哥哥?她是早就知道他的,從那些宮女內侍們的閑言碎語裏:他是最被寵愛的柳貴妃的兒子,自出生的那天起,就被冊封為太子;他身邊圍繞著帝國最優秀的大儒學者,負責他飲食起居的太監宮女比養心殿裏的還要多,連他采辦一次冬衣,都要花去數十萬兩的白銀;他是這個後宮的中心和話題,是帝國明日的榮耀和希望,他的名字是煥,光明和光亮。

似乎是注意到了她,少年分開眾人微笑著向她走來,他的手攏在胸`前的小手爐裏,行動因為累贅的皮裘而有些艱難,臉上的笑容卻溫和而純淨,絲毫沒有她想象中的驕橫和飛揚跋扈。

他笑,向她露出一排整齊的牙齒:“小妹妹,你叫什麼名字?怎麼會在這裏?”

她微微有些怔忡,淡淡回答:“我叫熒,我就住在這裏。”

“盈?”少年微蹙了蹙眉,笑著:“哪個‘盈’?讀‘盈’的字有好多呢。你爹爹媽媽呢,也住這裏嗎?”

她忽然有些羞怒了,出生四年,還從來沒有人教她識字:“我怎麼知道是哪個盈?反正就是有火的那個,我媽媽死了,我爹爹,就是你爹爹!”

驚訝於她突然激烈起來的言辭,少年輕輕咳嗽了幾聲,才轉頭問身邊的太監:“五福,她是父皇的女兒?”

微胖的內侍總管有些艱難的彎下腰,畢恭畢敬的俯到少年耳邊回答:“回殿下,她的確是萬歲爺的骨肉,不過她母親身份卑賤,萬歲爺就沒有……”

“你很瘦呢,”內侍總管的話還沒有說完,少年突然把手從手爐筒裏拿出來,拉住了她的手,蒼白的手指從她腕骨邊的那塊血痂上撫過:“你的傷口怎麼不上藥呢?”

他的手指還帶著手爐的餘溫,溫暖的有些發燙。

她猛然把手抽出來,倔強的扭開頭:“沒人管我的。”

微怔了一下,他蹙起了眉:“對不起。”

她愣了,他居然對她說對不起?

“對不起,”起了些微風,少年一邊咳嗽,一邊努力的說:“我不知道,我不常出門,我如果能早見你就好了。”

她覺得有些好笑,他為什麼要對她說對不起?仿佛這一切都是他的錯一樣?驀然的,她的鼻尖酸了起來,辣辣的氣流衝上額頭。

少年再次把手伸了過來,他用雙手把她的手攏住,輕輕的放到懷裏:“對不起。”

她習慣的掙了一下抬起頭,正撞見他的眼睛,一個瞳仁套著另一個瞳仁,所以暗黑一片,看不到底,然而她從他的眼睛裏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兩重濃黑之上,是一層純澈如水的瞳光,清晰的映著她的身影:黑發齊肩,眼睛明亮幽黑,臉龐清秀蒼白,眉目神韻,居然和他有八分相似。

留存於血液中的什麼讓她恍惚了一下,所謂的血脈相連,就是如此了嗎?

“對不起。”少年一直重複這句話,張開手臂,把她抱在了懷裏。

她的頭埋在他胸`前的雪狐裘中,溫暖的氣息從他單薄的胸懷裏透過來,衣襟裏有隱隱的淡香,雨後的荷香一樣的,清透通澈,香甜溫靡,飄到她的鼻尖。

她第一次知道,除了太監宮女身上那些甜到發膩的香粉味之外,人的身上還可以有這麼好聞的味道。

像是被這些香味撬開了一條縫隙,一直被掩蓋的那些感情洶湧的衝了出來,如同初春衝破嚴冰的河水,埋住她的頭頂,壓得她幾乎不能呼吸——她也隻是一個孩子而已,她怕黑,她怕冷,她怕再也沒有人會注意她,她害怕自己真的會想一簇野草一樣,默默的出生,默默的腐爛,沒有一絲光熱的一生,是那麼絕望。

“我不想一個人待著,我不要再一個人。”她一把抓住了少年袖子,她抓得那麼緊,仿佛兩歲那年,她抓著要被拖去受主位嬪妃責罰的母親的衣角一樣,然而母親最終還是被那些麵目猙獰的老宮女拽走,她獨自坐在大理石地板上哭泣。石頭冰涼,宮殿空曠的可以聽到回音,她聽見自己的哭聲蕩了回來,那麼的微弱細小,像是永遠都不會被誰發現,永遠,永遠都不會有人聽到她的哭喊,不會有人了解她的悲傷。

“讓我和你一起。”淚水迅速的湧出眼眶,她抓著他的衣袖,忽然放聲大哭:“我再也不要一個人,我要和你一起,我要和你一起!”

一直平靜自持少年驚慌了,他似乎從來沒有應付過這種場麵,一麵從懷裏摸手帕,一麵慌亂的用手擦拭她臉上的眼淚。

“不要哭,”少年忍住咳嗽,放柔了聲音安慰,他學著大人,輕拍著懷裏孩子的背:“別哭,我會和你在一起的,我不會再讓你一個人了。”

她依舊是哭,仿佛要把出生之後積攢的淚水一次都流幹。

他一直緊緊的抱著她,並不寬闊的少年的胸膛,溫柔的包容了她的一切悲傷。

他擦幹她臉上的淚水,帶她到他居住的景仁宮。

泡熱水澡,換上貼身保暖的新衣,整桌花花綠綠的點心擺到她麵前,抬起頭,那個少年安靜的笑著看她,神情寵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