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刺痛了我。第一,我很為自己的好禮儀自豪,我不會顯出那一點來;第二,我對自己的作品有種專業的驕傲,而他卻說我在亂搞;另外,我逐漸尊重馬洛瑪爾,他是製片人兼導演,完全可以在我們一起工作時自作主張,但他從未這麼做過。當他建議修改劇本時,他通常是正確的,如果他不對,而我能通過爭論證明這一點,他也會遵從我。總而言之,他完全不符合我那先入為主的舞虻之國的想法。
所以那天晚上,我們既沒有看電影,也沒有寫劇本,而是大吵一架。我告訴他自己如何看待電影和它的從業者,我說得越多,馬洛瑪爾卻越來越消氣,最終,他開始微笑起來。
“你說話的樣子,就像某個再也找不到男人的婊子。”馬洛瑪爾說,“電影是最新的藝術,你擔心自己那行會過時,你這完全是嫉妒。”
“電影跟小說完全沒有可比性。”我說,“電影永遠也做不到書本能夠做到的。”
“那毫不相幹,”馬洛瑪爾說,“電影是人們現在想要、未來也想要的東西。你才來這兒幾個月,就開始對每個人評頭論足起來。你看不起我們所有人。但每一行都一樣,當然,電影業的人都他媽很瘋狂,他們坑蒙拐騙,像物物交換一樣利用性,但那又怎樣?你所忽略的是,他們所有人,製片人和作家,導演和演員,他們都經曆了許多痛苦。他們花了許多年學習這行的技巧,然後比我認識的任何人都更努力地工作,他們無比投入。不管你怎麼說,拍一部好電影需要才華甚至是天分。那些男女演員就像該死的步兵一樣,他們也會戰死,靠上床可得不到重要角色。他們得證明自己是藝術家,得了解自己。當然,這一行有些渾蛋和瘋子選他們的男朋友或女朋友當主角,然後毀掉一部五百萬投資的電影。但他們堅持不了多久。你還批評製片人和導演。我不需要捍衛導演,那是整個行業最難的工作,但製片人也有自己的功能,他們就像動物園裏馴獅子的人。你知道拍電影是怎麼回事嗎?首先,你得拍好電影公司財政委員會裏十個委員的馬屁;然後,你得成為一些該死的瘋狂明星的父母;你得讓工作人員開心,否則他們會用詐病和加班殺了你;你還得不讓他們所有人互相傾軋。聽著,我恨死了莫希斯?沃特伯格,但我承認,他有種經濟方麵的才能,可以幫助電影業繼續發展。我尊重這種天賦就跟我鄙視他的藝術品位一樣多。作為製片人和導演,我得一直跟他鬥。我想連你也會承認,我的兩三部電影可以稱為藝術。”
“這至少有一半是在胡說。”我說。
馬洛瑪爾說:“你總是瞧不起製片人,但是沒有他們,電影將無法完成。他們要花兩年多的時間‘親吻’一百多個不同的大齡嬰兒——財政、演員、導演、編劇——才能做到這一點。製片人還得幫他們換‘尿布’,各種狗屎都會灌進他們的鼻子,進入他們的大腦。也許正因如此,他們才會有那麼糟糕的品位。但他們中的很多人仍然更信仰藝術而不是才華或幻想。從來不會有任何一個製片人不出席奧斯卡頒獎禮領走他的獎杯的。”
“那隻是自負,”我說,“不是信仰藝術。”
“你和你那該死的藝術。”馬洛瑪爾說,“當然,一百部電影裏隻有一部值得一看,但書呢?”
“書有不同的功能,”我防衛地說,“電影隻有外在形式。”
馬洛瑪爾聳肩:“你真的是個老頑固。”
“電影不是藝術,”我說,“隻是表演給孩子們看的魔術。”我自己其實也半信半疑。
馬洛瑪爾歎氣:“也許你的想法是對的,每一種形式其實都是魔法而非藝術。這是種欺騙,好讓人們忘記自己正在死去。”
那不是真的,但我沒有爭下去。自從馬洛瑪爾心髒病發後,他一直有問題,我不想說這影響了他的判斷,但對我來說,藝術讓人理解該如何生活。
他並沒有說服我,但自那之後,我的確沒有帶著那麼多偏見觀察四周。他有一點說對了,我嫉妒電影業——工作如此簡單,回報如此富足,名聲更令人頭暈目眩。我痛恨孤零零待在房間裏寫小說。在我的鄙視下麵是種幼稚的嫉妒,電影是種我永遠無法成為其中一部分的東西,我既沒有才華也沒有那種氣質。我永遠都會在某種程度上鄙視它,但更多的是因為我的驕傲而非道德。
我讀過所有關於好萊塢的書,當我說好萊塢時,我指的其實是電影。我聽過作家們——特別是奧薩諾——回到東部後詛咒電影公司,罵製片人是世界上最差勁的乳臭未幹的小子,公司總裁則是從猿類進化到人之後最冷酷無情、最傲慢無禮的人。那些公司糟糕,專橫,作奸犯科,讓黑手黨看上去都像是慈悲的修女。
當杜蘭帶我去跟馬洛瑪爾還有胡裏楠第一次開會時,我自信可以搞定一切。我一眼就看透了他們。胡裏楠很簡單,但馬洛瑪爾比我想象中要複雜。杜蘭,當然,他就是個搞笑人物。老實說,我喜歡杜蘭和馬洛瑪爾,但第一眼見到胡裏楠就憎恨他。當胡裏楠要我跟克利諾合影時,我差點就叫他操他自己了。克利諾沒有準時出現,於是我有了借口,我痛恨等任何人。我並不會因為他們遲到而生氣,他們憑什麼要因為我不願等而生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