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達雲京時,已經是最悶熱的六月。雲京裏依舊繁華似錦,他跌跌撞撞跑向樓府,遠遠的就看到了被摘下禦賜牌匾、貼著封條的樓府大門。
他的腦袋轟的一聲炸了。
怎麼回事?樓府這是怎麼了?樓湛被關進大牢,樓挽呢?其他人呢?陳子珮呢?沈扇儀呢?孫北呢?
他簡直要發瘋,衝過去撕開封條,一腳踹開大門走進去。樓府裏原本就沒什麼東西,如今更是破敗,他頭昏腦脹地在樓府裏疾走著,卻悲哀地發現,樓府,確實已經空了。
什麼都沒有了。
樓息離開樓府,跑向天牢,一路上聽到許許多多的議論。
陳子珮很久以前就自縊而亡了,樓挽也大病已去。沈扇儀出京,孫北致仕,樓湛被抓前揮散了所有下人。
這些他都不知道。
樓湛很少寫信,信裏也常是無關痛癢的雞毛蒜皮。她根本就不想告訴他雲京裏的一切變故,隻想讓他安安穩穩地在天高地遠的地方好好活著。
樓息眼睛一熱,死死忍住了淚水,到了天牢前,才掏出這幾日省吃儉用留下來的銀子,拉住一個獄卒,低聲問:“兄弟,我向你打聽個事。”
那個獄卒斜眼打量了樓息一眼,見他雖然滿身塵土風塵仆仆的模樣,儀容姿態卻是不錯,再一看塞到手中的雪花銀,擠出一個笑容:“小兄弟真是客氣,想問什麼直說吧!”
樓息問:“樓湛在大牢裏過得怎麼樣?”
獄卒一愣,目光怪異地打量了樓息一眼,半晌,才道:“這個嘛……此前有個貴人來吩咐過不許動用刑罰,還特意給她換了一間好些的牢房。隻是那位貴人身體不好,回去調養時又有一位貴人來,吩咐我等嚴加看守,動用點刑罰……”
樓息簡直想一拳頭呼上去,想了想還是忍住了,繼續問:“那樓湛現在在哪兒?我可以去看看她嗎?”
說著又給獄卒塞了幾個銀錠。
那個獄卒卻沒收下,目光詭異無比,半晌,才道:“……這個,小兄弟,你不是雲京人士吧?”
樓息胡亂點頭。
“你要見樓湛嘛……很簡單,就往這邊直走過去,城外的亂葬崗。隻是……屍體已經扔過去了兩日,這大熱天的,也不知道腐爛了沒,看了倒胃口。就算是沒腐爛,野狗什麼的上去啄幾口,估計也不是什麼體麵模樣了……嘖嘖,挺可惜的,那麼個美人兒。”
什麼意思?
樓息一瞬間大腦空白。
他想過千萬種可能,比如他劫獄,比如他給樓湛翻案,比如見麵了先斥罵她一頓,卻獨獨沒想到,或者說,不敢想樓湛會……死了。
死了?
他的眼睛一陣酸澀,淚水便毫無征兆地落下。大腦空白了許久,再回過身時,他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城外的亂葬崗。
樓湛,樓湛會在哪兒?
他顫抖了一下,發了瘋似的開始在遍地的淩亂中尋找自己熟悉的身影,然而找了許久,都是一無所獲。
人呢?就算死了,屍體呢?
樓息頹然跪倒在地,眼眶發紅,腦中回蕩著那獄卒的話,眼前一黑,差點昏厥過去。
天空中忽有悶雷炸響,陰雲密布,不過多時便有大雨傾盆而下。
樓息呆坐許久,突然啞聲大笑起來。
為什麼?憑什麼?
憑什麼樓家就要為了先皇承受那麼多?
憑什麼就該他們樓家倒黴?
他扶著一塊石碑勉強站起,眼角餘光卻忽然略過幾抹黑影。再抬頭時,前方多了幾個戴著青麵獠牙、濃墨重彩的鬼麵黑衣人。
看來他一進京就被盯上了。
樓息安靜地盯了他們許久,知道自己不會再有救,冷漠地望了望昏暗的天色,閉上了眼。
分明這樣匆匆忙忙趕來,有好多話想和樓湛說。
說,阿姐,我不恨你,不討厭你,我最喜歡的就是你,我隻是怕你那樣走進官場,最後被人陷害身亡。
說,我曾經找人給你算過命,說你命途坎坷,命中注定有一死劫,便是在官途之上。我不想讓你做官,同你作對,隻是想,讓你避開那個死劫。
樓家很好,縱然父母都已經離開了,可是嵐姑在時,你在時,樓挽在時,大家都過得很開心。
……
可是現在什麼都沒有了。
樓息眸中流出淚水,喃喃叫了聲“阿姐”。
下一刻,脖頸上一痛,他跌在雨水中,意識全無。那幾個完成任務的鬼麵人在他身上搜尋了一陣,一無所獲,不由憤恨,踢了他的屍體一腳,才稍稍解氣,快速離開。
過了不到半刻鍾,有人提劍趕來,四處遊竄了一下,發現樓息的屍體,歎了口氣,回過頭,對著身後才勉強從病床上站起來的男子搖了搖頭。
“主子,我們來晚了。”
樓家,徹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