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灰咬破舌尖,使自己變得清醒了一些。他竭力抑製絕望的情緒,仔細觀察水麵動靜,發現水底幽深,似乎有洞鱸潛伏。
那都是些雙眼退化了的盲魚,依靠深水化合物為食,沒有體形限製,小的就如蚯蚓粗細,大的可以吞吃活人。它們受到血腥吸引遊上水麵,被司馬灰用鴨嘴槊戳住一條扔到衝鋒艇上,眾人又以魚血辨認方向,摸著黑也不知駛出多遠,個個累得腰臂酸軟,餓得眼前金圈亂晃,忽覺霧氣已薄,遠處露出一條蜿蜒細長的白線,仿佛是片極其微弱的光亮。它搖曳在幽深的山體縫隙間,與四周無邊無際的黑暗形成了強烈反差,這種壓迫感傳來的冰冷直透骨髓。
眾人見前邊隱約顯出一條白線,似乎是抹光亮,看來已經逃脫了迷失方向的“盲穀”。此刻絕處逢生,四人心頭均是一熱,可還沒等定睛細看,就聽驟然響起隆隆的水聲,衝鋒艇失去了控製,在水麵上打著旋子向前漂去。
暴雨過後,這數十股湧出深山的伏流,恰似一條條懸掛在危崖上的巨大白練,氣勢磅礴地從崩裂的峭壁間飄然而出,銀河淩空般傾落在被莽莽原始叢林覆蓋的山澗裏,聲如飛龍清嘯,雷霆萬鈞,在整個深穀間回響不絕。
司馬灰等人都沒料到這落水處竟是個落差如此巨大的瀑布,難免有些措手不及,還沒等用木槳使衝鋒艇減速,就早已被上遊湍急的水流裹住,順勢由高處墜下深澗。司馬灰覺得自己的身體從艇上拋落,霎時間天旋地轉,也不清楚是頭上腳下,還是頭下腳上,更不可能在空中觀看瀑布群神秘的雄姿。他並不清楚瀑布下是亂石還是深潭,隻是死中求活,拿身家性命竭力一搏,雙肘緊緊向內收攏,以手抱膝,額頭頂住膝蓋,將身體團縮起來,一溜跟頭直翻下去。
這片大瀑布底下全都是堅硬無比的白雲岩,但在水流的長期切割侵蝕下,白雲岩已被掏空,上部岩層由於失去支撐,逐年坍塌後退,構成了一個半弧形的深澗。水流從五十多米高的落差上飛瀉而下,勢如萬馬奔騰,發出震人心魄的轟鳴。
四人落水之後,受到衝力帶動猛紮向下,都不可避免地喝了一肚子水,可還沒觸到底,便又被池水的強大浮力托了上來。隻見盤亙在高山峭壁間的數條瀑布都自高空下垂,勢如出龍,激得珠玉四濺,水霧氤氳,深澗兩旁古樹參天,怪石嶙峋,藤葛纏繞糾結,茂密的叢林植被遮蓋了大部分水麵。
眾人死裏逃生,掙紮著爬上從水底隆起的樹根,趴在上邊吐了幾口水,發蒙的頭腦才漸漸恢複清明。司馬灰喘歇片刻,發現羅大舌頭行動艱難,就招呼阿脆一起過去看他的傷勢。
這一帶山高林密,並未被熱帶風團“浮屠”嚴重波及,此時疾風驟雨早已停歇,抬頭就能看見藍天白雲,光線充足。阿脆揭開羅大舌頭腰上纏的繃帶,一看傷口內流出的都是黑血,不由得暗暗皺眉,如果是髒器破裂,不動手術根本無法止血。
羅大舌頭隻要人還沒死,嘴就不能閑著,可此時也已漸感不支,油盡燈枯之際全身如墜冰窟,有氣無力地說:“這山裏怎麼他娘的這麼冷?其實現在最管用的靈丹妙藥,就是找碗熱粥給我灌下去……”說著話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傷處,可比預想中嚴重多了,心中也是老大吃驚,強撐著問阿脆:“怎麼樣?還活得過今天嗎?”
阿脆低頭不語,司馬灰隻好替她說:“可能實際情況也沒有看上去……那麼糟糕。”
羅大舌頭搖了搖腦袋說:“你就別給我吃寬心丸了,我自己又不是看不見,這傷口裏流的可全是黑血,這是腸子裏的血。我他媽的也真是倒了八輩子邪黴,看來注定要死在這深山老林中,別說墓碑了,埋到土裏連塊遮臉的薄板都混不上,這叫什麼命啊?”
司馬灰咬牙說:“好不容易逃到外邊,就別他媽再說喪氣話了,我們抬也能把你抬回去。”司馬灰想盡快北逃,就問玉飛燕是否還要一同行動。現在已脫離了裂穀,畢竟雙方路途有別,不如就此分道揚鑣。
玉飛燕怒道:“你個挨千刀的司馬灰,怎麼又想甩下我?如今咱們都是筋疲力盡,兩條腿都拉不開拴了,身邊又沒有了武器、電台、藥品、食物、地圖,在這種彈盡糧絕的境況下,誰能走得出野人山?不過就算死在叢林裏被野獸啃了,總強似活活困在那不見天日的地下洞窟裏。”
正說話的工夫,從深澗右側的山脊斜麵上忽然飛起一群野鳥。司馬灰是行伍出身,耳尖目明,他知道深山無人鳥不驚飛,可能是遠處有什麼異常情況出現,急忙抬頭觀望,就看那山上有片幾乎與樹叢植物混為一色的人影,密密麻麻不下幾百人,都穿著製式軍服並且全副武裝,隻是距離尚遠,還辨認不出是哪支部隊。
司馬灰發覺情況有變,趕緊對玉飛燕和阿脆打個手勢,三人抬起羅大舌頭躲進植被茂密處。但是那批從山上經過的緬甸武裝人員已看到這條深澗裏有人,重機槍子彈立刻疾風驟雨般打了下來,碗口粗細的植物當時就被掃倒了一大片,他們又仗著居高臨下,展開隊形包抄,散兵線穿過叢林迅速逼近。
司馬灰等人被密集的火力壓得抬不起頭,隻要一起身就會被射成馬蜂窩,耳聽周圍的射擊與呼喝聲越來越近,心中無不叫苦:“真他娘的躲了雷公又遇電母,野人山裏怎會突然出現這麼多軍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