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駕崩後第二天,太子李治奉父皇梓宮回長安;又過兩日,定大行皇帝諡號曰文,廟號太宗,正式發喪。
太極殿內外哀聲一片。所有文武大臣都在痛哭,嬪妃、公主們守在棺槨兩旁更是嗚咽不止,唯獨三個人沒有眼淚。一個是高陽公主,她不能原諒父親殺死她的情人、斷絕她的真愛,她茫然跪在那裏,滿臉不耐煩的表情;一個是充容徐惠,她伺候皇帝那麼久,早已身心疲憊,自皇帝崩殂之日她便一病不起,而她拒絕醫藥,執意追隨皇帝而去,這會兒已神誌恍惚,病得爬不起來了;第三個自然就是才人武媚。
其實嬪妃的淚水一半是哭皇帝,一半是哭自己,尤其是那些未曾生養的年輕嬪妃。新皇的登基大典已經準備妥當,隻待吉日到來,而在此之前她們必須搬離皇宮,到寺院落發出家。未亡人的絕望生活快要開始了,這群命運不能自主的薄命女人除了哭泣還能如何呢?媚娘卻不肯向命運低頭,她不想哭,不屑於哭,更沒工夫哭,她必須抓住這最後的機會,因而全神貫注盯著跪在靈前痛哭的李治。
李治已經痛哭許久了。他連連叩首,哭得撕心裂肺,昏天黑地。群臣在讚美他仁孝的同時也不免憂心,這個即將當上皇帝的年輕人是不是有些太軟弱了?千萬別哭出病來。他們哪知道,李治痛哭不僅僅因為對父皇依依不舍,更因為通奸庶母的慚愧、未能阻止父皇服丹的追悔,更有對未來朝局的擔憂。
兩位顧命大臣實在看不下去了。褚遂良湊到他耳邊勸道:“殿下節哀,當以國事為重。”
“父皇……”李治依舊撫棺大慟。
長孫無忌身為舅父,可不似褚遂良那麼客氣:“主上將宗廟社稷付與殿下,殿下豈可效匹夫所為,唯知哭?國家大事還等著您呢!”
舅父如今大權在握,甚至可說是代替了父親的權威,聽到他嚴厲的批評,李治終於站了起來,卻還是忍不住抽泣。褚遂良連忙攙住:“殿下不必憂心,瑣碎事宜臣等自會處分,但宗室諸王、藩國使臣紛至,殿下容當接見。”說著攙扶李治踉踉蹌蹌往外走。
來了!來了!
媚娘等候的便是這一刻,眼見李治將至近前,她猛然大放悲聲:“陛下至明至德,遠邁堯舜,怎這便去了……前情舊義,海誓山盟,難道就此割舍?您便拋下媚娘麼……”說到牽動衷腸之處,她竟真的潸然淚下。可李治卻沒有理睬,任憑褚遂良攙扶著,從她麵前走過。
不過媚娘還是感到了希望——她實在太了解李治,甚至比他父親李世民更了解他。雖然他沒有駐足,也沒有朝這邊瞥一眼,可他走過她身前時抽泣停了片刻,垂在身側的手微微顫抖,腳步也稍顯踟躕。他眼睛雖沒朝她看,心卻一直是朝著她。
隻要情欲之火依舊熊熊燃燒,希望之火也不會全然熄滅。武媚娘不會被命運摧垮,她要在青燈古佛畔耐心等待,終有一日會鳳凰涅槃浴火重生!
等待……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