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到大約十一點,因為我實在太疲倦了;我趕快穿好衣服去吃早飯,可是我
剛走幾步之後。就一直有這樣的感覺:我得揉一揉自己的眼睛,看看是不是
在做夢。那是一個天氣晴朗的日子,早晨還象春天,中午就已經是夏天了。
布達佩斯是那麼美麗,而且也從未如此無憂無慮。太太們穿著白色的衣裳,
和軍官們挽著胳膊在漫步。那些突然出現在我眼前的軍官好象不是我昨天、
前天才見到過的,而完全是象另一種軍隊的軍官。我看到那些衣服裏、嘴裏
和鼻子裏還散發著一股黃碘氣味—這是昨天運送傷員的緣故—的軍官們
怎樣去買紫羅蘭向太太們獻殷勤。我看到那些漂亮的小汽車駛過大街,裏麵
坐著漂亮的、胡子刮得淨光的、衣冠楚楚的先生們。所有這些景象離前線隻
不過八、九個小時的快車路程呀!可是我有權利指責他們嗎?他們生活著,
而且想生活得更快樂,難道這不是很自然的事嗎?他們大概正是感覺到一切
受到了威脅,才把凡是能享受的盡量享受:幾件好衣服,最後的美好時刻!
恰恰是因為我看到過人是一種非常脆弱、非常容易被摧毀的生物,一個小小
的鉛丸在千分之一秒的時間裏就能把人的生命連同他的回憶、認識和狂喜一
起擊得粉碎,所以我才理解,在波光粼粼的河畔,一個如此瑰麗的上午會驅
使成千上萬的人去享受太陽的光輝,去感覺自己的存在:去感覺自己的血液
和說不定已增添了力量的自己的生命。我幾乎已經對那些開始使我感到吃驚
的事情釋然了。可是那個殷勤的餐廳招待又偏偏給我送來一份維也納的報
紙,我耐著性子看起來。這才使我真正惱怒呢。報紙上登的全是一些關於不
可動搖的勝利意誌的廢話,說什麼我們自己部隊的損失非常少,敵人的損失
非常大。看了讓人惡心。那些赤摞裸的、恬不知恥的戰爭謊言不斷向我襲來,
不!有罪的不是那些散步的人、漫不經心的人、無優無慮的人,而是那些用
語言來煽動戰爭的人。倘若我們不用自己的語言去反對他們,那麼,我們也
是有罪的!
現在,我才得到真正的動力:我一定要為反對戰爭而鬥爭!我心中已經
有了素材,隻是要動筆,還缺少能形象地證實我的直覺的最後材料。我知道
我要反對的敵人—那種把他人置於痛苦與死亡的錯誤的英雄主義,那種喪
失良知的預言家們的廉價的樂觀主義。那些預言家們有政治的,也有軍事的,
他們侈談勝利,實際上是延長互相殘殺的時間。在這兩種主義背後,用錢收
買來的合唱隊也是我的敵人。正如韋爾弗爾在他優秀的詩歌中斥貢的那樣,
他們盡是“戰爭的吹鼓手”。誰表示懷疑,誰就妨礙了他們的愛國主義事業,
誰提出警告,他們就嘲笑他是悲觀主義者,誰反對戰爭—反正他們自己在
戰爭中不會受苦——,誰就會被打成叛徒。時代幾經變遷,但總是這一幫子
人,他們把謹慎的人稱為膽小鬼,把有人性的人稱為軟弱的人;而在他們輕
率地招惹來的災難降臨的時刻,他們自己也手足無措了還是這一幫子人,他
們嘲笑特洛亞的卡桑德拉,嘲笑耶路撒冷的耶利米。在此以前,我對這兩個
形象的悲劇性和偉大從未理解得有象當時那樣深,我們當時所處的時代和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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