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明,包亮又是一早出門,走的仍是較近的那條山路,這一次沒遇到惡狼擋道,卻仍沒去成獵屯,因為半路上見到一個披頭散發的老太婆,臉上皺紋堆壘如同老樹皮,二目通紅,布滿了血絲,長得跟那頭狼一樣,嘴裏叨咕著什麼,還伸出多了一指的右手來抓他,嚇得包亮扭頭就跑,說什麼也不敢再往那邊走了,結果又耽擱了一天。包大嫂子不信兒子的話,以為這孩子貪玩誤事,氣得又揍了包亮一頓笤帚疙瘩,卻又無可奈何,因為大山裏頭不比別處,天一黑什麼也幹不了,當天夜裏又下起了雨,隻能等到明天再說。

血蘑菇披著雨衣,躲在屋外聽了多時,猛地記起當年有一夥厭門子,在雞腳先生的帶領下來到關外,坑害了許多安分守己的良民。他和白龍闖入大煙館,端了厭門子的老窩,一舉除掉了這夥人,不僅得了許多財貨,還攪得龍江縣城天翻地覆,替綹子揚了名立了威,四梁八柱沒一個不挑大拇指,那一年他才十八歲,現在想起來,真如隔世一般,遠得不能再遠了,卻又曆曆在目,近得不能再近了。當時聽老韃子說過,厭門子中幹什麼行當的都有,其中有個六指蠱婆,來自湘黔交界之地,專躲在暗處放蠱害人,為禍不在厭門子首領雞腳先生以下。不過他和白龍打死了的那夥厭門子中並沒有六指蠱婆,估計這個婆娘不在場。後來血蘑菇亡命山林,早將此事忘到了九霄雲外,一晃過去幾十年,難道說厭門子的六指蠱婆還沒死?並且來到了東山林場?雖覺難以置信,但這就說得通了,包大能耐上山打狼,遇上了六指蠱婆,他負責林場的保衛工作,在深山老林中見到陌生人,肯定會上前查問,因此讓對方下了蠱滅口!據說放蠱之人會千方百計阻止解蠱,否則蠱術反噬其身,死狀慘不可言,如去請人解蠱,無論走哪條路,放蠱的都會堵在路上。怪不得包亮一連兩天出不了林場。實際上關外的人沒見過蠱術,搬杆子的來了也沒用,但是下蠱的不會擔這個風險,隻要再耽擱一天,包大能耐非死不可!

巫蠱乃不傳之秘,不存在拜師學藝那一說,從來沒有傳授蠱術的,更沒有專門去拜師的,《厭門神術》中也沒有任何記載。血蘑菇是老韃子拉扯大的,老韃子早年間行走江湖,對付過放蠱的婆子,他曾告訴血蘑菇:“會蠱術者大多是苦命之人,且下場極慘,明收傳人幾乎不可能,隻能通過陰收,用打糍粑、紮彩繡、納鞋底、做飯菜之類的借口聚集眾人,再以研討技藝為由問眾人‘會了嗎?得了嗎’?倘若有人回應‘會了,得了’,這句話一出口,興許就將放蠱者的蠱術盡數得去了。正因為是陰傳,所以很多得了蠱的人,盡管一輩子放蠱害命,但是到死也未必知道自己身上的蠱到底長什麼樣。會蠱術者之所以多為女子,罕有男子,皆因女子意誌薄弱,易於傳蠱。會蠱術者常常雙眼通紅、行動遲緩、語無倫次,至此必須放蠱害人,如若不然,輕則暴病,重則橫死。放蠱的手段也是千奇百怪,無孔不入,雙手掐著一個訣,或在你身上摸一把碰一下,或要你一句話,使你中蠱於無形之間,根本防不勝防。手段最厲害的是通靈蠱,能讓絲綢變得比鐵板還硬,傳言可憑此術走刀梯、踏火海。有通靈蠱的非同小可,至少害過千條人命,絕不可與之爭鬥。”

血蘑菇雖然少了一隻眼,可這一輩子多曆坎坷,看事看得透徹,給包大能耐下蠱的婆子,或許是厭門子的六指蠱婆,又或許不是同一個人,反正是個禍患。任由她在山裏放蠱害人,遲早引起地方上的注意,說不定會牽扯到自己頭上,不如趁放蠱婆攔擋包家人出山的機會,找到她的老窩,來個斬草除根。血蘑菇之前偷聽包大嫂跟衛生員念叨,說包大能耐是去北溝打狼,他躲在長白山這麼多年,對各個地方了如指掌。北溝在東山林場外圍,隻不過巴掌大小的一個山溝子,林木茂密,洞穴岩隙遍布,常有野獸出沒。他計較已定,在林場找了一包石灰帶在身上,挎了麅子皮背囊和鳥銃,冒著雨連夜出發。淋淋漓漓下了一夜的雨,直到早上才止住,雨水澆過的樹林子十分透亮,飄來絲絲草木清香,卻又夾雜一股罕有的黴味。北溝一帶針闊葉林木交錯稠密,深處陰暗不見天日,地上長滿了苔蘚,如同一層厚厚的地毯。血蘑菇鑽進山溝子,接連見到十幾株枯死的蒼鬆,樹上都是光禿禿的,灰褐色的鬆枝散落在地,與濕泥混雜在一處。據說身上有蠱的人,必須常常放蠱害人,否則蠱會反噬其身,一時找不到下手的目標,可以把蠱放在樹上,害死一棵樹,也能讓蠱安穩一陣子。北溝中枯死的鬆樹東一棵西一棵,並無一定之規,換個人未必看得出什麼,血蘑菇可是常年鑽山入林的土匪,密林中有什麼人蹤獸跡,他能一望而知,對於各種各樣的枯木、朽木、倒木也是一清二楚:如果樹木被蟲蛀死,樹皮必定脫落腐爛,布滿大小窟窿;若是遭雷火擊中,通常會從當中折斷,或燒灼成半截焦炭。可這十幾株枯鬆死狀古怪,從內而外枯僵,想見是被人放了蠱。血蘑菇在附近仔細搜尋,很快找到一株歪脖子古樹,濕漉漉的根須下,遮擋著一處岩洞的入口,位置十分隱秘。他點起一盞馬燈,扒開樹根探著身子往裏頭看,洞穴中陰冷潮濕,岩壁上生滿了青苔,地上鋪著潮乎乎的茅草,當中擺放一隻漆皮斑駁的破木鬥,貼著一張破舊的五瘟神畫像。木鬥底部早被潮氣浸得朽爛不堪,裏麵是個裝滿穀子的陶土壇子,長出綠毛的穀子上,赫然插著一柄生鏽的剪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