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還是像台機器,不過是台把自己跑疲憊了,各方位零件都鬆散了的機器,懈怠得很。除了每天帶著跟屁蟲一樣的伊朵去兒童公園玩,就是一個人坐在貯水山著名的一百零八個台階上的發呆,抽煙。每次抽完了煙,都會把散在腳邊的煙蒂,小心地收攏了,塞到垃圾箱裏去。有時候他也不抽煙,而是提著一隻塑料袋,從旁邊的灌木叢裏,撿兩根幹樹枝,撿地上的生活垃圾或是煙蒂,有時候帶著伊朵,有時候不帶。

不管馬光明怎麼罵,也不管陳安娜認不認識他,馬躍依然經常回來。陳安娜一見著馬躍,就會下意識地往一邊躲,馬光明基本上把馬躍當空氣,繼續抽自己的煙,要不就領著伊朵出去遛彎。

郝樂意怕他在家悶壞了,勸他回酒店上班,馬光明不幹,說陳安娜有文化了一輩子到最後傻了,連好歹都搞不明白。也好,隻有傻了的陳安娜才會很乖很聽話地和他還有伊朵一起去公園看螞蟻上樹,看別人打牌看得哈喇子直流。而且,他這個大老粗可以假裝有學問地給她讀讀報紙念念書,非常有優越感。不管日子看上去多麼無聊,馬光明從不打牌,兒童公園的樹蔭下,一年四季圍著一圈又一圈打牌的人。他曾偷偷去打過,也很向往那種沒心沒肺卻又狂熱的生活,但陳安娜不讓,還罵他一身市井小民沒出息的德行,他就灰溜溜地回來了。現在陳安娜管不了他了,他完全可以肆無忌憚地投入到那種生活中去了,可他不去,郝樂意知道,其實不是馬光明徹底開悟不屑於過那種熱鬧的市井生活了,而是他怕打起牌來太專注,把陳安娜給弄丟了。盡管如此,但馬光明嘴上絕對不這麼說,這就是馬光明,心細如瓷的粗人,從不表達。如果他會說句暖心的,那也是:你媽和我生了大半輩子氣,下半輩子我就讓她消停消停吧。

那個曾經矯情的,不可一世的陳安娜沒了,沒人因此而拍手稱快,包括她的死對頭田桂花以及郝多錢,他們甚至愧疚地懺悔以前不該對陳安娜那麼尖酸刻薄。他們像依然豪情萬丈的英雄,突然必須麵對失去對手,由此,他們的人生變得蒼茫而無措。

沒有對手的人生,就像沒人可以對弈的棋盤,布局再精妙,都是寂寞孤軍。

馬躍每一次回來,在馬光明和陳安娜麵前都像罪人,在郝樂意麵前不這樣,他覺得郝樂意是罪人,如果不是她癡心妄想和他複婚而賴在他家,陳安娜就不會在見著小玫瑰後為自己的兒子羞憤不已跳樓。沒跳樓之前的陳安娜雖然也糊塗了,但至少還是認識他這個兒子的。

所以,盡管郝樂意在幫他照顧父母,他一點也不領情,甚至郝樂意越這樣他越瞧不起她,覺得她虛偽,因為她表現得越偉大越無私馬光明就越恨他,是那種恨鐵不成鋼的恨到了憤怒的恨到了厭惡的恨。而他半點都不浪費地再把這個恨折射回郝樂意身上。他趁馬光明不在的時候,冷不丁地問她,“你到底想怎麼樣?”

郝樂意總像沒聽見一樣,繼續忙自己手頭的事,他就一把拽住她的胳膊,“郝樂意,你看著我的眼睛,你回答我!你到底想怎麼樣?”

郝樂意一聲不吭地看著他,突然揚手,一耳光就扇到了馬躍臉上,然後繼續忙自己的事。

馬躍愣愣地看著她,然後上樓,把她的衣服和東西,全都扔進了垃圾箱。鄰居們說:“馬躍你這是幹嗎呢?怎麼把你媳婦的東西給扔了?”

馬躍就說:“我和她早就離婚了,她賴在我們家不走。”

郝樂意就下樓,從容地穿過鄰居們震驚的目光,從垃圾箱裏把東西扒拉出來,扛上樓,洗幹淨了,晾曬出來。她的衣服,五顏六色的衣服晾在陽台上,就像晾著她的絕望。對馬躍怎麼看她,她已無所謂了,她隻知道她不能搬走,因為馬光明會崩潰。他已明確表明了和馬躍的決裂態度,不許他喊自己爸,也不許他喊陳安娜媽,回來也不讓進門。可馬躍有鑰匙,還會趁馬光明不在家的時候回來看陳安娜,馬光明知道後,決絕地換掉了防盜門上的鎖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