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毓呷了一口茶,他潤濕唇瓣,卻突然覺得想要喝酒,他喜歡明止淵那麼久了,怎會猜不透這人的心思。有什麼比喜歡的人恰好喜歡自己更開心的呢,即便如今局勢日益緊張,他心裏也生出細小的歡欣。
爻杯棄置在一旁,清毓手裏又玩起了五株錢,他想事情的時候離不得這些占卜器具,“虛中有實。炎祈是異星,所以我看不透他的未來,南澤師弟與他命運相纏,於是也模糊了命軌,但當他卷入如此大勢之中,終歸會留下痕跡。魔種一說,竟有七八分可信。”
說是七八分,實際上已是差不多有了十成的把握。而且……清毓深知,旁人測算不出炎祈的來曆過往,更會對其生疑,傳承之事則是眾目睽睽,無法辯駁,留下的影象可還留存著呢。自九層塔坍塌之後,各宗門入魔的人數激增,炎祈修為精進回來了,複又太平。
“風雨欲來。”明止淵歎息出聲。
華羽斜倚在一旁,仍舊坐無正形,慵懶不經心的姿態,“然後呢?莫非他們要讓炎祈去廟裏當個和尚,清心寡欲保持道果?”
清毓聽他突然出聲,心裏愈發確定,畢竟華羽的來曆著實不凡。寬大的袍袖拂過桌麵,掃落卜筮的法寶,清毓錘了一下桌案,震得茶盞叮當作響,“月底便是南澤師弟與炎祈的雙修大典。”
“當和尚?莫把人心想的太簡單,魔種影響入魔,那麼沒了炎祈……”清毓算出那一日將有變故,饒是他少有動怒,一貫好性,也十分著惱,繼續咬著牙道:“且要一擊必殺呢,不然反把人逼入魔道,怎麼辦?”
通天眼看盡的不僅是命軌交錯,還有人心。清毓說的,豈非大部分人所思所想——炎祈沒有做錯任何事,但他本身的存在已然成了修真界的威脅,怎麼可以不犧牲小我成全大眾呢?一個人的命,和千百人的修途,是後者更重罷。
嘴裏念叨著大仁大義的人,期待的是無辜之人的犧牲成全,清毓看得通透,怎能不怒?
“人呐。”華羽慨歎出聲,何止是人心多詭譎,妖修不也各有心思,除非超脫世外,不然何來安寧永年。
北域天台寺,靜淨大師念了聲佛,就聽耳邊有小弟子問:“那個冰見火炎祈,是會到我們這兒來修行的嗎?靜石師伯是不是要把他帶回來?”
“帶回來?”靜淨大師反問道。
小沙彌年紀小,聽了問話,並不怕這素來和氣的師叔,“是啊,都說他魔根深種,需要佛經清心的。”
靜淨數著佛珠,半晌方老神神在地道:“不會來。”
“那……那難道是真的要……”
炎祈闖出偌大聲名,同輩之中不說佩服他的,把他當目標的也有不少,突聞他可能身隕,哪能不大驚失色。
靜淨又念一遍金剛經,心算是靜了,“帶不回來的,他不是要結契找道侶了麼?靜石師兄算是老糊塗了。”
嗯,他當麵也這麼說,所以被留在北域帶弟子了。
沒有人必須無私,而炎祈本來便心誌極佳,這樣的人鎮住魔種,是一件好事。但多了許多攪混水的人,好事或許都能變作壞事。要靜淨來說,人家結契,就去恭賀一句,再多的還要做什麼呢?
“旁人入魔還怪你?就算魔氣日多,自身行事端正的人,肯定沒有心魔,更別提入魔了!”秦邵弦早些時日還因為炎祈和楚南澤的事覺得別扭,不願在小夥伴麵前平白矮一輩,一出這事兒,他直接就給炎祈報信來了,他腦子裏沒那麼多彎彎繞繞,隻說,“你竟能擺脫魔氣侵蝕,死守道心,那些人不該感謝你?想著讓你去佛修那受熏陶,未免太無恥了!”
魔種總是會出世的,沒有炎祈,就有別人。若是當初是方萬裏拿了傳承,怕是登時入魔,而炎祈沒有。天棄教把傳承消息透給此虛宗,無非是看重他們心思不好,容易入魔呢,炎祈算是救了他們一時之災。
炎祈沒有秦邵弦想的那麼生氣,甚至於他還是平靜的臉色,眼底依舊帶著笑意——在越臨近結契大典,他眼底越是少不了那樣開心的神采。道理誰都知道,然而不是每個人都如秦邵弦一樣心思清明。可是有這麼一些小夥伴在,不是足夠了嗎?連趙承智,也是驕傲地表示,即便炎祈入魔他都不會入魔的,話不好聽,卻足夠表明了態度。
何況……
白衣烏發的劍客站在漫天飄雪之中,眸中是歲寒冰雪,劍鋒上是賽過冰雪的冷光,被他掃視過的人紛紛低下頭來不敢與之對視。
他出劍時是天涯霜雪,光寒十四洲,“我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