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怕範秀美的鄰居對三人的關係有所猜忌,他們三人都是在旅館見麵的。一天清晨,胡蘭成與張愛玲在旅館說著話,隱隱腹痛,他卻忍著。等到範秀美來了,他一見她就說不舒服,範秀美坐在房門邊一把椅子上,問痛得如何,說等一會兒泡杯午時茶就會好的。張愛玲當下就很惆悵,因為她分明覺得範秀美是胡蘭成的親人,她自己倒像個“第三者”。
還有一次,張愛玲誇範秀美長得漂亮,要給她作畫像。這本是張愛玲的拿手戲,範秀美也端坐著讓她畫,胡蘭成在一邊看。可剛勾出臉龐,畫出眉眼鼻子,張愛玲忽然就停筆不畫了,說什麼也不畫了,隻是一臉淒然。範秀美走後,胡蘭成一再追問,張愛玲才說:“我畫著畫著,隻覺得她的眉目神情,她的嘴,越來越像你,心裏好不震動,一陣難受就再也畫不下去了。”張愛玲離開溫州的時候,胡蘭成送她,天下著雨,她歎口氣道:“你到底是不肯。我想過,我倘使不得不離開你,亦不致尋短見,亦不能夠再愛別人,我將隻是萎謝了。”這場雨,也衝刷了他們曾經的“傾城之戀”。
此後的八九個月時間,兩人偶有通訊。張愛玲也會用自己的稿費接濟胡蘭成,隻因怕他在流亡中受苦。
有一次,胡蘭成有機會途徑上海,在張愛玲處住了一夜。他沒有懺悔自己的濫情,反倒指責張愛玲對一些生活細節處理不當。還問她對自己寫小周的那篇《武漢記》印象如何,又提起自己與範秀美的事,張愛玲十分冷淡。當夜,兩人分室而居。第二天清晨,胡蘭成去張愛玲的床前道別,俯身吻她,她伸出雙手緊抱著他,淚水漣漣,哽咽中隻叫了一句“蘭成”,就再也說不出話來。
這就是兩人最後一次見麵。
幾個月後,胡蘭成收到了張愛玲的訣別信:我已經不喜歡你了,你是早已經不喜歡我的了。這次的決心,是我經過一年半長時間考慮的。彼惟時以小吉故,不欲增加你的困難。你不要來尋我,即或寫信來,我亦是不看的了。
“小吉”就是小劫的意思。此時的胡蘭成已經脫離了險境,在一所中學教書,有了較安穩的工作。張愛玲選擇他一切都安定的時候,寫來了訣別信,隨信還附上了自己的30萬元稿費。二人的傳奇之戀,就這樣辛酸地謝幕了。胡蘭成曾寫信給張愛玲的好友炎櫻,試圖挽回這段感情,但張愛玲沒有理他,炎櫻也沒有理他。
20世紀50年代初,胡蘭成移居日本,與上海大流氓吳四寶的遺孀佘愛珍同居。而張愛玲也已離開大陸到了香港。胡蘭成得到消息,曾托人去訪她,但未遇著,那人便留下了胡蘭成在日本的地址。半年後,胡蘭成收到了一張明信片,沒有抬頭,沒有署名,隻有熟悉的字跡:手邊若有《戰難,和亦不易》、《文明與傳統》等書(《山河歲月》除外),能否暫借數月作參考?後麵是張愛玲在美國的地址。胡蘭成大喜,以為舊情可複,又以為張愛玲還很欣賞自己,便馬上按地址回了信,並附上新書與照片。等到《今生今世》的上卷出版之時,他又寄書過去,作長信,為纏綿之語。張愛玲一概不回,了才寄來一張短箋:
蘭成:
你的信和書都收到了,非常感謝。我不想寫信,請你原諒。我因為實在無法找到你的舊著作參考,所以冒失地向你借,如果使你誤會,我是真的覺得抱歉。《今生今世》下卷出版的時候,你若是不感到不快,請寄一本給我。我在這裏預先道謝,不另寫信了。
愛玲胡蘭成一見,便徹底斷了與張愛玲複合的念頭。
1955年秋天,張愛玲從香港移民美國,就在這一年,她的第一部英文小說《秧歌》在美出版。一向才高心也高的張愛玲寄望自己也可以翱翔在英文文學的天空中。
1956年3月,她得到著名的麥道偉文藝營的讚助,便去那裏從事寫作,同時尋找出版第二部英文小說的機會。在這個美國優秀作家聚集之地,她邂逅了美國白人作家甫德南·賴雅。
賴雅原是德國移民後裔,年輕時就顯露了耀眼的文學才華,他個性鮮明,知識張愛玲與賴雅淵博,談吐灑脫不羈。結過一次婚,有一個女兒。但熱愛自由的他並不適合婚姻,便與篤信女權主義者的前妻解除了婚約。離婚後,他也結交過不少動人的女友,但她們沒有一人願意與這個男人共結連理,直在他65歲的時候遇到張愛玲。
在優雅浪漫的環境和心境中,36歲的張愛玲與65歲的賴雅產生了忘年之戀。
3月13日,他倆第一次見麵,便有“相逢何必曾相識”之感,談文學,談文化,談人生,談閱曆,越談越投緣。到5月的時候,簡直到了難分難舍的程度,關係飛速進展。賴雅在5月12日的日記中寫道:他倆“去小屋,一同過夜”。第三天,賴雅在文藝營的期限到了,不得不離開。張愛玲在送他的時候,把僅有的一點錢給了他。一個多月後,張愛玲也離開了文藝營。7月5日,賴雅接到張愛玲的一封信,說已懷了他的孩子。此時,賴雅覺得自己有一種道德責任,又覺得張愛玲厚道、可愛,是一個賢妻型的女人,於是,他向她求了婚,但要求她墮胎,不要孩子。到了當年的8月18日,也就是他們相識的半年之後,他們在紐約結了婚。
但是張愛玲似乎注定沒有安穩的運命,新婚僅僅兩個月,使張愛玲寄托全部生活希望的賴雅中風發作,並接近死亡。為了試圖轉移她沮喪的情緒,他保證他不死,不會離她而去。
他倆飽一頓饑一頓,住處也沒有保障,為了糊口,張愛玲也像賴雅一樣,不得不寫一些“爛”劇本之類的東西,從而分散了真正的文學創作的精力。
張愛玲38歲生日的那一天,聯邦調查局派員來核查賴雅欠款一案。而賴雅最憂心的卻是不要為此破壞了生日的喜氣。好不容易將探員哄走了,兩人做了一點青豆、肉和米飯。餐後又一同看了一場喜劇電影,笑出了眼淚。散場後,兩人在蕭瑟的秋風中步行回家。到家後,又把剩飯吃了。張愛玲告訴賴雅:這是她有生以來最快樂的一次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