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長的袖子擦了擦臉上的灰塵,埋頭慢悠悠地走。劉海在臉上投下一小片陰影。
當時校服量尺寸時,那家夥明明攬著自己的肩膀說:“現在買大一號的,以後長高了還可以穿嘛,小銳隻是還沒開始長個子。”想著他笑哈哈的臉,程銳有些不滿地踢開腳下的石子。
初一的新學期已經快要結束了,根本一點長高的跡象都沒有!
身邊騎車的學生們一群一群地過去,女孩子嘻嘻哈哈的笑聲很吵——班裏的女生大都比自己高,程銳想到這裏,心情更加糟糕了。
兩輛自行車從身邊駛過去,其中一輛又折了回來,騎車的女孩子停在他身邊,關切地問:“程銳,你車子壞了嗎?”
來不及收回忿忿的神情,程銳一眼掃過去,嚇得對方一愣。
是同班的章淨,為數不多的,比自己矮的女生。程銳垂下眼睛推著車繼續走,淡淡地說:“沒事。”
章淨跟上來,撩了撩耳邊的頭發,看看他還沾著灰塵的臉,欲言又止。兩人沉默著走了很久,到十字路口,程銳要拐彎,被她的車擋住了,才開口說:“我走那邊。”
章淨正在發呆,忙讓車子退後一點,讓他過去,躊躇著說:“那個……”
程銳轉頭,巷子裏的遭遇讓他心情很糟糕,口氣也不怎麼溫和:“有事?”
“不是不是,”章淨紅著臉搖搖頭,對他笑笑說,“明天見。”
程銳應了一聲,轉身離開。
看著他走遠了,章淨才咬咬嘴唇騎上車回家。
家裏依舊沒有人。百貨樓這些年效益不好,母親已經辭了工作,租了店麵賣童裝,這時候還在店裏忙。程銳停好車上樓,拿了錢打算出去吃。城東建了新的汽車站,舊車站的大院子便空閑下來,石灰地麵的夾縫裏生出間雜的野草來。程銳抄近路穿過空的站台,走過院子,到馬路對麵吃飯。公曆是十二月,依山傍水的縣城已經很冷了。程銳吃著熱乎乎的砂鍋,霧氣騰上來,視線模模糊糊的。
小飯店隔壁是一家老舊的台球廳。說是廳倒也算不上,不過是空置的院子裏擺了兩張球桌。學校裏老師三令五申禁止出入這些地方,程銳卻在小學時就已經去過了——薑徹常常去玩兒,免不了要帶上他。
飯館裏可以聽到隔壁的音樂聲,是薑徹很喜歡的《相思河畔》,最近大街小巷都是這首歌。磁帶特有的音質,像隔了層毛玻璃,遙遙地從大陸那邊傳過來。程銳聽著熟悉的旋律,想到連洗澡時也要哼歌的薑徹,打算待會兒過去看看。也許他今天就回來了。舊曆年剛過,薑老頭就生病了,後半年便開始住院。放電影的事情要薑徹一個人做,鄉下很多地方添了電視機,電影沒有往年那樣吸引人,但薑徹要往再深一點的山裏去,還要照顧薑老頭,這年便一直很忙,總是在外頭。
天色已經暗了。院子的牆壁上掛了一盞昏黃的燈。程銳進來,看見黯淡的燈光裏,薑徹正伏在球案上全神貫注地盯著球杆,呼吸間有氤氳的白氣。毛子也在,看到程銳進來便揚揚手算是招呼。還有兩個女的,一個是台球廳老板的侄女鄒靈,她在這裏收錢,幫著擺球;另一個,程銳卻不認識。她化了妝,發黃的頭發披在肩上,站得離薑徹很近,半倚在球桌上,嘴裏隨音樂哼著歌,輕輕點頭打拍子。
薑徹一杆打過去,球一滾,擦著目標撞到桌壁上,“咚”的一聲。他立馬露出懊惱的表情,哭喪著臉道:“就他媽一點點!”
“我就說你今天點兒背。”毛子同情地拍拍他,拿球杆指指程銳說,“你家小屁孩兒。”
薑徹抬頭,這才看到靜靜站著的程銳,眉頭一皺:“不是說不要總來這種地方嗎,小屁孩兒就到書店玩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