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1 / 2)

“另一條是什麼。”他再問。

“照顧我。”我說。

話一出口,他目光一怔。這令我忍不住再次大笑起來。

笑夠了,繼續用那兩根指頭在他眼前晃,一邊再次搖搖晃晃朝他走過去:“好好照顧我,把我當成那個女人,好好照顧……”

話還沒說完,腿一軟,我一頭朝他方向跌了過去。

他沒有扶我,如我預料。

眼睜睜看著我跌倒在他腳下,然後邁步離我而去。

我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哈哈大笑。

隻要是人,都會有他的底線的。

這就是他的底線,是的。

現在他終於不會再來煩我,在我死之前。

於是,是不是該去喝點酒慶祝一下了?想著,我慢慢從地上爬起來,慢慢坐起身。路口吹來的風再次令我一陣哆嗦,我放縱自己打了陣寒顫,然後從地上站了起來。

起身卻不由自主朝後退了一步,因為,那離我而去的男人竟然就站在我邊上。

“見鬼……你怎麼回來了……”脫口而出,我發覺他似乎笑了笑。

然後突然揪起我的衣服一把將我甩到他肩膀上,道:“來照顧你。”

正文 第四十九章

憑著記憶找到十幾年沒回去過的家,在上海是件比較不太容易的事,因為整座城市這十來年格局變化太大,很多地方改建得連一輩子都住在這地方的老住戶也不太容易認得出來,如果不是有地址可以查,基本上已經沒辦法從那圈高樓林立的住宅區裏,辨認出當年老宅周圍一絲一毫的景象。

記憶裏那些交錯縱橫的弄堂,以及弄堂口玲琅滿目的店鋪,早已都不知道去了哪裏,現在分布在我家那片灰黃色老公寓樓外,除了修整一新的大馬路,就是一座高過一座的住宅樓。它們彼此突兀卻又無比和諧地存在著,如同我和這來自幾千年前的古老男人。

他一路扛著我大約走了兩個多小時,路上我又吐了兩次,弄髒了他半條褲子,他褲子工藝極好,掛上那牌子價錢至少兩千以上,卻不知他是不是同樣用那些手紙去“支付”的。

借著酒精路上沒少胡說八道,說了些什麼自己也忘記了,隻知道斐特拉曼一直沉默著沒有理睬我。後來我也漸漸沉默下來,因為身上的衣服被風吹幹了,酒也醒了一大半,我開始花更多的時間考慮他說的“照顧我”會是什麼意思。

那兩條出路之說,是我仗著酒膽興口而講的,想來他也不會把它當真,因為當時他聽完的第一反應是轉身就走。後來又回來,證明他考慮到了什麼,因此返回,顯然是做了一個什麼樣的決定。而那決定會是什麼,一路上我始終推測不出來,正如我始終無法推測那個跟我極像的女人究竟身上存在什麼樣的魅力,能吸引一個王者在被戴了不知道多少頂綠帽子,又被她活埋的情形下,仍對她懷有一種無法割舍的感情。

斐特拉曼一口咬定我就是那個女人,但如果我是她,我斷不會這樣葬送他的一生,我會享受他的愛以及享受他能給我帶來的一切,很多女人窮極所有,就為了在自己青春耗盡前能得到這樣一個男人這樣一份愛,因而我想不通那女人為什麼要將這一切、將這幾乎是每個女人做夢都想得到的一切親手葬送。

打開房門後撲鼻一股黴味,夾雜著多年不沾人氣的陰冷,我感覺自己不像是推開了家門,而是推開了一扇墳墓的門。

門裏一團漆黑,我憑著記憶摸索到了門邊的電燈開關,打開,那間塵封了十五年之久的房間再次出現在我眼前。

那瞬間我有種搖搖欲墜的感覺。

想馬上轉身離開,就像當初毫無眷戀地離開這個隻剩下我一個人的冰冷的地方。但忍了下來,並且走進去,把那些家什上罩著的白布一件一件扯開。

桌子,椅子,玻璃櫥,沙發,縫紉機,寫字台……白布上積滿了灰塵,每扯開一塊,它們紛紛揚起,嗆得我一陣咳嗽。之後,那十五年前的曆史仿佛一下子就隨著這些陳舊的家具跳了出來,和頭頂的燈光一樣包圍住了我,令我一時無法動彈。

“這是你住的地方?”直到聽見斐特拉曼的說話聲,我才從眼前這些東西裏緩過神,長出一口氣,對他點點頭。

他站在客廳中間打量著周圍每一件東西。

很仔細,但並不感興趣。事實上作為一個來自三千年前的古人,他對周圍一切所表現出來的平靜一直令我有些意外,我本以為他會更驚駭一點的,麵對路上的車,路上光怪陸離的服飾,以及一切他在幾千年前根本就無法看到的東西。可惜沒有,他對周圍一切的感官似乎已經到了一種麻木的地步,或者,他的感官神經早已在被活埋的當時徹底摧毀,以致一切都無法再令他情緒波動起來,除了,那從棺材裏帶出來的最原始的憤怒。

“地方很小,你隨意。”撇下那男人走進衛生間,我開始往浴缸裏放水。這一路雖然衣服早被風吹幹,冷卻已經滲進了骨頭裏,我無法控製自己一直打著冷顫,因而這時候我急需要一盆熱水。

卻不知道這水還能不能用,長久沒有開過閘,以致它們在籠頭裏嘯叫了好一陣子,才突然從裏頭衝了出來,帶著血一樣的顏色,嘩啦啦衝進浴缸積滿了汙垢的身體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