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雲隕(3 / 3)

“這話在理。”安棄稱讚說。季幽然不搭理他:“不同的地域可能產生不同的神話,並且會慢慢流傳,甚至慢慢融合。唯獨所有相關登雲之柱的傳說記載,在中原之地隻存在著一丁點的線索,讓人們完全無法看清其全貌,卻偏偏相對完整地存在於蠻荒之地,存在於文明的腳步始終未曾踏足的地方,譬如克魯戈和南疆大沼澤,這兩個地方生存的蠻人絕沒有可能相互交流,但關於登雲之柱的傳說卻驚人地一致。”

“這到底說明了什麼?”方仲畢竟腦子慢點,而且從未思考過這方麵的問題,一時間轉不過彎來。

“這說明……兩種可能性。第一種,那些所謂的‘神’們,對別的地方都不愛,隻喜歡光顧那些與中原文明隔絕的地方。但是這種說法說不通,因為通過努力尋找,在中原還是能略微找到一些線索和遺跡的,說明它們並非從來不光顧中原。”

“第二種可能性是什麼?”

安棄緊握著雙拳:“第二種是可怕的一種:也許我們的世界,曾經遭受過毀滅,隻有那些蠻荒之地才僥幸有人生存下來。而他們,就是證人,還能記得那場劫難的證人。”

“毀滅?”方仲大張著嘴,“被誰毀滅?”

“你的腦袋這麼木,是怎麼行軍打仗的?”安棄屈起手指,在他頭上鑿了一下,“當然是天界裏藏著的東西!登雲會的老梆子們一開始把它們當成了神,但他們錯了,那不是神,而是毀滅人間的惡魔。他們沿著登雲之柱來到人間,就像你們當兵的跑到村子裏燒殺搶掠一樣,把一切都毀掉……”

方仲已經顧不上去抗議“我從來不燒殺搶掠!”,他左看右看,抓起安棄昨夜喝剩下的半壺殘酒,咕嘟咕嘟全都倒進了肚子裏。然後他才覺得稍微好過一點,站起身來走了兩步,又重新坐下,不一會兒又站了起來。

“椅子上有刺?”安棄問。

“心裏麵有,”方仲嘟噥著,“這種事情太離譜了,你總得讓我好好想想。”

“你這句話和我第一次聽到時的反應一模一樣。”安棄說。

方仲捧著頭:“你說的那個女魔頭,她不是登雲會的人麼,憑什麼會知道這一切?”

安棄回答:“她老子是登雲會刑堂堂主,但實際上……算是教主的叛徒吧,什麼原因我不知道,也許他一直忠於元老們?管他呢。”

他簡單講述了登雲會現任教主與元老們的糾葛,接著說:“她老子說,在教主發起對元老們的清剿時,曾有十來人事先逃掉了。他們為了弄明白教主的真正意圖,循著一條並不算太可靠的線索,來到了西部邊陲的衛原縣,在那裏得到了一塊可靠的石碑。那是一個早已滅絕的古老部族放置於祭壇中的石碑,在部族消亡後慢慢埋葬在地下,卻被一對盜墓賊兄弟無意間挖了出來。”

“祭壇?那麼石碑上的內容,一定是關於祭祀天神的咯?”方仲問。

“也是,也不是,”安棄幹巴巴地說,“唉,我讀書太少,說起來沒有季幽然說得那麼花哨。”

“是祭祀不假,但祭祀的不是天神,而是……天魔,”當時季幽然的聲音陰森森的,“石碑上的文字說,他們的祖先曾親眼目睹天魔降世,毀滅人間。那時候天空好像在燃燒,又好像被鮮血浸透了,帶著烈焰的孛星從天而降,把大地變成一片火海。”

“而就在人們驚慌逃命、卻又發現自己根本無處可逃、無處可躲避時,他們在血色的天幕中見到了長著翅膀的天魔。那些天魔身軀龐大魁偉,揮動著矯健的雙翼君臨人間,幾乎遮蔽了整個天空。在那種可怕的氣勢之下,祖先們跪在地上,以無限恐懼的心靈乞求著天魔的寬恕。”

“但他們似乎並沒有得到寬恕。”方仲說。

“的確沒有,”安棄聳聳肩,“大地終於被毀滅了,村莊、城市、房子、牛羊、寧國、雒國、小木匠、小將軍……一切的一切都變成了焦土和灰燼。隻不過就像你把一籃子雞蛋從高處砸到地上一樣,總會有一兩個蛋運氣不錯,沒有被砸碎;同樣的,盡管天魔把大地整個砸碎了,就像我老人家用刨子刨木頭一樣,還是有一那麼一丁點人運氣特別好,活了下來——所以天魔們的偉大事跡才流傳了下來。隻不過人們一想到那時候發生的災難就嚇得要尿褲子,總是忍不住要跪拜一下天魔,求他們開恩別再來禍害人間,所以慢慢地真相被遺忘,天魔就成了天神了。”

方仲左右尋找一番,一反常態地大喊:“拿酒來!”

安棄不作聲,等著他又灌下去幾口酒之後,才悠悠然說:“喏,你隻不過是聽到一個和你無關的故事,就已經這幅德行了,像我這樣卷在其中的,也就可以想象了。順便說,那些讀書人破譯出石碑內容後,都絕望地自殺了。其實照我看來,純屬鹹吃蘿卜淡操心,天魔就算再來,也指不定是什麼年月了,何必那麼替後人擔心……”

“先別扯讀書人的事,說說最大的問題,”方仲帶著點醉意問,“你,卷在其中的你,究竟是誰?和天魔是什麼關係?”

“這正是讓我怎麼也想不明白的事情。按照丁風的說法,那一天晚上在大爆炸之後,現場所有人都死光了,隻剩下我一個。而這之後的事情,他卻故意瞞著不告訴我,”安棄說,“所以我隻能憑空胡猜了。一個天魔死去了,我卻偏偏在那個毀滅一切的死亡現場誕生,而在那之後,很多人莫名其妙地來找我,顯然我有著極特殊的身份。所以我想,會不會……會不會我其實是天魔在臨死前塑造的一個替身呢?”

他又想起了季幽然看著他時的眼光,那種眼光讓人既不舒服,又像是在看著一個怪物,又像是飽含著某種期望,或者說寄托。他疲憊地歎了口氣:“但是這種推斷卻很難解釋清楚某些事情。因為天魔很可能壓根就沒有死,既然沒有死,我的存在又是為了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