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養生者先須慮禍,全身保性。有此生然後養之,勿徒養其無生也。單豹養於內而喪外,張毅養於外而喪內,前賢所戒也。嵇康著《養生》之論,而以傲物受刑;石崇冀服餌之征,而以貪溺取禍,往世之所迷也。
【注釋】
“單豹”二句:事見《莊子·達生》:“善養者如牧羊,視其後者而鞭之。魯有單豹者,岩居而水飲,不與民共利,行年七十,而猶有嬰兒之色。不幸遇餓虎,餓虎殺而食之。有張毅者,高門縣簿,無不走也,行年四十,而有內熱之病以死。豹養其內而虎食其外,毅養其外而病攻其內:此二子者,皆不鞭其後者也。”
石崇:字季倫,西晉人,以富奢聞名,後為孫秀所殺。
貪溺:貪於財貨,溺於美色。
【譯文】
養生的人首先應該考慮避免禍患,先要保住自身性命。有了生命,然後才得以保養它;不要白費心思地去保養不存在的所謂長生不老的生命。單豹這人很重視保養身心,但卻因外界的因素而丟了性命;張毅這人很重視防備外來侵害,但死於內熱病而喪生。這些都是前代賢者所引以為戒的。嵇康寫了《養生論》,但是由於傲慢無禮而遭殺頭;石崇希望服藥延年益壽,卻因貪財好色而招致殺身之禍,這都是前代那些糊塗人的例子。
夫生不可不惜,不可苟惜。涉險畏之途,幹禍難之事,貪欲以傷生,讒慝而致死,此君子之所惜哉;行誠孝而見賊,履仁義而得罪,喪身以全家,泯軀而濟國,君子不咎也。自亂離已來,吾見名臣賢士,臨難求生,終為不救,徒取窘辱,令人憤懣。侯景之亂,王公將相,多被戮辱,妃主姬妾,略無全者。唯吳郡太守張嵊,建義不捷,為賊所害,辭色不撓;及鄱陽王世子謝夫人,登屋詬怒,見射而斃。夫人,謝遵女也。何賢智操行若此之難?婢妾引決若此之易?悲夫!
【注釋】
苟惜:以不正當手段愛惜。
慝:災害,禍患。
泯軀:捐軀。濟國:利國。謂對國家做出有益的貢獻。
張嵊:字四山,鎮北將軍稷之子也。曾經領兵討伐侯景,兵敗被殺。事見《梁書·張嵊傳》。
建義:興義軍,舉義旗。這裏指張嵊組織義軍討伐侯景。
辭色不撓:言辭和神色不屈服。
“及鄱陽王”三句:王利器《顏氏家訓集解》雲:“《南史》但言妻子為任約所虜,蓋史脫略。”
引決:毅然赴死。
【譯文】
生命不能不珍惜,也不能以不正當手段來愛惜。走上邪惡危險的道路,卷入招致禍難的事情,追求欲望的滿足而喪生,為奸作惡而致死,在這些方麵,君子應該珍惜生命;做忠孝的事而被害,做仁義的事而獲罪,舍棄自己的生命而保全家族,捐軀救國,在這些事情上舍棄生命,君子是不會怪罪的。自從梁朝亂離以來,我看到一些有名望的官吏和賢能的文士,麵臨危難,苟且求生,最終求生不得,還白白遭受窘迫和侮辱,真叫人憤懣。侯景作亂的時候,朝廷的王公將相,大部分都遭到殺戮侮辱,妃嬪、公主、姬妾,幾乎沒有幸存的。隻有吳郡太守張嵊,組織義軍反抗侯景失敗,被逆賊所殺,他的言辭和神色至死都不屈服;還有鄱陽王世子蕭嗣的夫人謝氏,她曾登上房頂怒罵逆賊,中箭而死。謝夫人,是謝遵的女兒。為什麼那些賢明智能之士堅守操行是那樣困難?而婢妾之輩舍身就義反而如此容易?這真叫人覺得悲哀啊!
夫養生者先須慮禍,全身保性。有此生然後養之,勿徒養其無生也。單豹養於內而喪外,張毅養於外而喪內,前賢所戒也。嵇康著《養生》之論,而以傲物受刑;石崇冀服餌之征,而以貪溺取禍,往世之所迷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