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伴

他穿上灰外套,手指摸著最下邊的扣子。一對混濁的眸子開始慢慢地打轉……桌上的收音機……噢,關了。窗子……每一扇都插嚴了。煙灰缸……沒冒煙,好,這樣起碼不會著火嘍。

剛扣好中間那個扣子,他發現暖瓶出了一點兒小小的意外。他用左手繼續係扣子,探身伸出右手,輕輕一按——好了。暖瓶塞子上的嫋嫋白煙不見了。

抬起頭。係好最頂上的那個扣子。雙手借著下垂的勁兒,順便拍了拍兩邊的衣袋——“硬硬的,還在。”他笑了,肚子裏冒出來不知哪本書裏的一句話。誰的來著……巴金?老舍?托爾斯泰?

拿起那頂陳舊的黑呢帽。捏在手裏,軟塌塌的。他站在門口,鄭重地重新打量著屋子的每個角落。要是屋子裏還有一個人的話,瞧了他這般光景,準得以為這位老先生要一去不返了。其實,他不過是想出去買盒火柴。

他的目光又叼住了廚房的煤氣開關。走過去。伸出一隻幹巴巴的手。擰不動。好,漏不了氣。很好。

他扶著剛剛敞開的房門,用拇指試了試彈簧的彈力。他走出去。右手抓著門外的把手。門就要合上。他的手停下來。想了想。門又敞開了。他匆匆走進裏屋。看看插得嚴嚴實實的窗子,的確嚴嚴實實。每一扇都嚴嚴實實。

他終於放心地走出屋,用一個相當威嚴的動作帶上了門。哢噠。

鎖好了麼?哢噠——沒聽錯罷?的確“哢噠”了?

他用手掌推了幾次,又用布鞋尖頭踢了兩下。門也嚴嚴實實。

他放心地走了。在樓梯上慢悠悠地挪動著腳步。一步一頓,很有節奏。

過了大約半小時。

他走上樓梯,兜裏裝著剛買來的火柴。還差七個台階時,就伸長脖子向上張望。

門看起來還是嚴嚴實實的。

他走到門前。不急著開門,先推推。門的確是嚴嚴實實的。鎖還很好。

他向腰間去摸鑰匙。沒有。還沒有。

想起來了,鑰匙在屋裏的桌上。

門,的確是嚴嚴實實的。

怎麼……就老到這個樣子了……他扶著門,閉緊眼睛,垂下頭。一隻老拳一下一下地叩擊著自己的額頭。

要是她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