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張氏見賈玨身量高挑卻體態纖細,分明一份營養不足之態,心中好生疼惜,正要利用冬日替兒子好生補一補。遂勸道:“你既說姑父不打緊,何必又要反口,沒得嚇唬林姐姐,更加慌張。不如陪伴老祖宗過了新年,翻年再說服先生往南邊遊學,繞道去探望姑父也就是了。”

賈玨還要再辯。迎春微笑伸手,攙起賈玨:“玨兒遠遊年餘,老祖宗母親日日引頸期盼,切勿任性,徒惹老太太太太傷神。”

賈玨這才罷了,忙著與賈母張氏磕頭賠情不迭,賈母張氏哪裏計較這些,不過見到賈玨這般知情達理,進退有度,心中各自歡喜不盡。

十二月初日,一家人送別了黛玉風雪上路,賈母淚水漣漣,隻說叫黛玉勤便寫信。黛玉拜別眾人,灑淚而別。

張氏心中本來隻覺禍福難料,返身回頭,驚見迎春滿麵憂色,瞬間打疼了張氏眼眸,心頭沉甸甸正如壓了千鈞重擔:可憐玉兒!

或許是黛玉跟了張氏已經情同母女,或許因為迎春預言每每太過精準,張氏這一次竟然不敢動問林家吉凶。

回頭卻說鳳姐,隻因賈璉護送黛玉南下探親,心中甚是無趣,白日尚好,臘月正經忙碌不已,無暇分神,最是夜間長夜慢慢難熬。

卻說這一日,鳳姐吩咐熏香錦被,和平兒連個說笑一陣,念叨賈璉黛玉約莫到了何處,話到盡處,各自瞌睡不了。鳳姐尚有精神,說著話不聽平兒答複,看時平兒已經睡熟了,鳳姐一個哈欠,胡亂睡下不提。

朦朧之間,聽聞有人呼喚自己,眯眼處,竟然瞧見秦可卿俏生生走了來,鳳姐隻道是她偷空來看自己,心中無限歡喜,起身迎接。

卻不料可卿絮絮叨叨說出一番話來。無一不是警惕鳳姐,要未雨綢繆,謹防一日樹倒猢猻散,百年基業成灰燼。

最是驚奇,可卿竟然笑語預言,賈府即刻就有一樁潑天富貴臨門了,無異鮮花著錦。鳳姐追問如何富貴,可卿避而不答,直說臨了自然知道。

言罷轉身,嘴裏念念有詞:“三春去後諸芳盡,各自須尋各自門!”

鳳姐不善詩詞,聽不明白,還要拉住細問,卻不料可卿已然飄然遠去,鳳姐待要追趕,腳底下一滑,就聽二門上傳來雲板之聲,連扣四聲,正是喪音。

鳳姐忙睜眼忽聽外麵腳步忙亂,高聲動問:“何處傳來喪音?”

巡夜婆子高聲稟告道:“回二奶奶,東府小蓉奶歿了!”

鳳姐碰的跌回炕上,痛哭驚呼:“可卿啊!”

鳳姐忙不迭穿衣起身來至張氏婆婆房中,迎春探春惜春三姐妹均在在座,大家無不納悶,前日還見了,病症大減,太醫也說冬盡春來必定康複,如何一夜之間竟然喪命?

惜春呐呐失語:“都是我!”

一時心中劇痛,忍耐不住,竟然失聲,又覺不妥,死死捂住嘴巴,渾身抽搐不已。

好在大家各自沉痛,迎春又加掩飾,隻說無事,鴉雀不問遮掩過去了。

寶玉最是個慈軟之人,如今正在為了黛玉傷心,乍聽可卿又歿了,頓時噴出一口鮮血來,嚇得一幹丫頭心慌無計。寶玉還要嚷嚷立時過府。丫頭無法,隻得告稟同院賈玨,兄弟們一起王老太太房裏來請示。

賈母張氏都道人剛落氣,恐怕不祥,寶玉隻是不依,賈玨隻得舍命配兄長:“如此,孫兒陪伴兄長一道去吧!”

賈母更加不允:“這可不成,你還沒滿十二歲,決不許去。”隻把寶玉這個混不楞沒法子,隻得點起一對成年仆婦男丁,護送寶玉過府。

鳳姐這些日子再忙總要過去探探可卿,見她一日好似一日,心下正在歡喜,不想她竟然去了。複又想起剛剛還與可卿夢中相會,言笑晏晏,睜開眼睛她就死了,鳳姐一時渾身發冷,兀自顫唞不已。

張氏瞧見,隻道她慌張之間穿得少了,忙著吩咐給鳳姐找了毛皮大衣服披上,又叫丫頭將熏籠抬進炕邊,讓鳳姐迎春靠著說話。

張氏再三追問之下,鳳姐斷斷續續把方才夢境說了,張氏頓時愕然,自己媳婦女兒怎的一個個都通神呢?

鬱結之下言道:“迎丫頭,可解得二奶奶這夢中何意?”

迎春便道:“我賈府目下榮華富貴,要說鮮花著錦,隻在大姐姐身上了,隻怕是要再進位份了。”

張氏訝異:“日前我給大姐姐捎帶銀錢過年,並未聽說她身懷龍種,這無緣無故如何就要升遷呢?”

鳳姐心中一個怪念頭升騰,咬牙道:“這世上不缺殺人養命者,太太您不覺得蓉兒媳婦死的蹊蹺?三日前我還見了她,已然能進小半碗米飯,半盞燕窩粥了,我當日做得山藥糕,她一氣進了三塊,陪著我說了好些話,隻說開春要大家同去櫳翠庵踏青飲宴,如何三天就死了?”

張氏聞言瞠目結舌,手指鳳姐:“你你你……”

鳳姐眼眸凜一凜:“太太可知道,可卿不是秦家親生女兒,她是棄嬰,來曆不明之棄嬰,大哥哥忽然腦子不清,侯門公子偏生要聘娶一個寒門棄嬰,須知那秦邦業隻是營繕司郎中,家貧如洗,就連兒子的束脩也要東拚西湊,他如何就跟珍大哥搭上關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