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戰爭——最後的抉擇(2 / 3)

汪直終於相信了胡宗憲,因為他相信自己養子的親眼所見,於是在猶豫片刻之後,他提出了最後的條件:

“派一個人過來做人質,我就上岸歸順。”

作為胡宗憲的親信,夏正承擔了這個重任,他孤身前往敵船,以換取汪直的信任。遺憾的是,這位仁兄再也沒能回去,因為一個愚蠢的錯誤。

嘉靖三十六年十一月,在打了幾年交道之後,胡宗憲和汪直這兩位老對手終於見麵並坐在了一起。正如胡宗憲所承諾的那樣,他對待汪直十分客氣,且從不限製他的自由。這倒不是因為胡大人堅持泱泱大國,誠信為本,隻不過是麵對強者時的必然準則。

曆史告訴我們,所謂道德與公理,隻有在實力相等的情況下才能拿出來討論。所以徐海死了,而汪直還活著。

對於這一點,汪直本人有著十分清醒的認識,所以他放心大膽地參觀旅遊,等待著朝廷開出的價碼。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事情竟然會出現意想不到的變化。

到目前為止,參與這場智力遊戲的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徐海、汪直、徐渭、胡宗憲,個個都不是等閑之輩。他們懂得規則,也願賭服輸。可惜這個世界上總是不缺蠢人的。

吃飽喝足玩夠之後,汪直覺得悶了,這時胡宗憲對他說,你去杭州轉轉吧。

這是一個讓他後悔了一輩子的建議。

汪直高高興興地去了杭州。胡宗憲與徐渭商議多年、費盡心機的除倭大計將就此徹底葬送,而這一切,隻是因為一個白癡的橫空出世。

這個白癡的名字,叫做王本固。

王本固先生的職位是浙江巡按禦史,幾年之前,這原本是胡宗憲的工作。但要和他的前任比起來,這位繼任者的智慧水平足可以牢牢地定格在低能的標準線上。

我們之前說過,巡按禦史隻是七品,但是權力很大,可以負責監督巡撫和總督,並有權上奏。而這位王本固先生人如其名,本就是個固執的人,不見抗倭有何成就,但見口水飛濺橫流。

胡宗憲對這個人十分頭疼,但又不好得罪他,一直以來都是消極應對。這次汪直去杭州,胡宗憲怕這個二百五惹事,提前打了招呼,讓他妥善接待,安排住處。

當汪直到達杭州的時候,王本固履行了他的諾言,為這位遠道而來的客人準備了一個居所——牢房。

王本固先生的邏輯很簡單,汪直是倭寇,那就應該抓起來。況且這麼多年,自己什麼貢獻都沒作,現在這麼一條大魚送上門來,不拿去邀功還要等什麼?

胡宗憲氣壞了,他立刻派人找到王本固,要他放人。然而,王禦史打仗抗倭都是白癡水平,告狀卻是專家,他當即向朝廷上書,說自己做得沒錯,與此同時,他還極其無恥地進行了猜測——胡宗憲如此袒護汪直,是否違犯紀律,受了賄賂?

參考消息

王本固和小黃河

王本固這人並非真傻,個別時候腦子轉得也挺快。萬曆年間,王本固的家鄉河北邢台發了大水,此時王本固已經入閣,於是上書請旨,希望皇上下旨治理。結果萬曆在看奏折的時候,把奏章中的“黃水”二字看成了“黃河”,不但迅速下旨,而且按修繕黃河的標準撥了銀子。王本固立即著手治水,在易發生泛濫的位置增挖了一條人工河道。由於資金充沛,這條河道很快就完工了。但是工部不幹了,說是拿銀子治黃河,怎麼治到你家裏去了?王本固在遭彈劾的時候,靈機一動,上書辯白道:“此乃小黃河。”從此,這條人工河道多了一個名字——“小黃河”。

胡宗憲反複上書,希望朝廷考慮實際情況,不要殺掉汪直,讓他為朝廷效力,約束倭寇(係番夷心)。然而朝廷中的無數“正義凜然”之士立即慷慨陳詞,說胡宗憲竟敢公開放縱罪犯,其中必有內情等。一時之間,大有把胡宗憲關入監獄之勢。

為了不至於跟汪直做鄰居,胡宗憲向現實妥協了,他上書修正了自己意見,並表明態度:同意處死汪直。

數年辛苦籌劃,就此全部毀於一旦。

在接到消息之後,毛海峰當即處死了夏正,並且殘忍地肢解了他,這也是他發泄憤怒的唯一方法。

一年之後,汪直被押赴刑場處決,與他一同被殺的,還有他的兒子。就如同那封讓胡宗憲瞠目結舌的信件一樣,汪直在這最後一刻,麵對他的兒子,再次作出了一個判斷——他一生中最為大膽的判斷:

“殺我一人無礙,隻是苦了兩浙百姓,我死之後,此地必大亂十年!”

事實證明,這是一句十分靠譜的話。

黑暗的降臨

在汪直被抓之後,胡宗憲的情緒落到了最低點,自抗倭以來,他從未如此不知所措。多年的經驗告訴他,汪直的死將成為一個重要的轉折點,無數的倭寇將登上海岸,任意妄為,燒殺搶掠,再也沒有人能夠約束他們。而憑借目前的軍力,根本無法阻攔他們的暴行。

最黑暗的時刻就要來到了。

無計可施,胡宗憲急忙去找徐渭,可徐師爺卻比他更激動,剛見麵就操一口紹興話大罵道:

“王本固這個死捏子,該殺!該殺!”

這裏稍微普及一下紹興話,所謂捏子,相當於普通話中的白癡、呆子。

於是胡總督不急了,他靜靜地看著徐渭,等待著他。因為根據以往的經驗,這位仁兄唾沫橫飛之後,總是會有主意的。

可這一次似乎例外了,徐渭罵完後,竟然陷入了沉默,一句話也不說。

胡宗憲終於坐不住了,他發言打破了寂靜:

“事已至此,縱罵也無益,眼前局勢危急,該如何應對?”

徐渭思慮良久,終於說出了一個回答:

“如今招撫不成,唯有一戰了。”

這個答案,是胡宗憲不想聽到,也不能接受的。如果能打,早就打了,何必玩那麼多花樣,等到今天?

但現在,他已別無選擇。

其實一直以來,胡宗憲都在屈辱中忍耐著。無論汪直也好,徐海也好,海盜也好,漢奸也好,畢竟都是倭寇,並不是胡宗憲的客人,更不是他的朋友,他們帶領日本人燒殺淫掠,無惡不作,本不用跟他們客氣,之所以以禮相待、步步為營,隻是因為實力不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