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之所以驅趕嚴嵩,是因為神仙不喜歡他,而不是藍道行。所以隻要證明那天在沙盤上寫字的人不是神仙,問題就都解決了。要是順便能把徐階拉上,說明他與此事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那他就是欺君之罪,必死無疑。
到那個時候,嚴嵩將光榮返聘,繼續牟取私利,消極怠工,嚴黨將再度掌權,所有的一切都將回到起點。
行動開始,嚴嵩先命令朝中的同黨送錢給藍道行,希望他反戈一擊,指證徐階策劃此事,事成之後保證升官發財。
藍道行拒絕了。
既然軟的不行,就來硬的。嚴嵩出錢買通了宮中的太監,指使他們誣陷藍道行,並將其關入了監獄。更為惡劣的是,他還疏通獄卒,對藍道行嚴刑拷打,百般折磨,逼他誣陷徐階(似乎也算不上誣陷)。
藍道行依然拒絕了,雖然他被打得遍體鱗傷,卻始終不吐一字。
軟的硬的都不吃,嚴嵩納悶了。在他看來,藍道行不過是個江湖騙子,一個吹牛的道士而已,怎麼會如此強硬?
從道士到鋼鐵戰士,隻是因為一件東西——信仰。在這個世界上,信仰是最為堅固的物體,一旦堅持,就很難動搖,而金錢、美色在它的麵前,是極為軟弱無力的。
藍道行是一個道士,但他卻信仰王學,他相信,在這位傳奇人物的光明之學中,他能夠找到真正的光明。所以無論是利誘還是威逼,金錢還是皮鞭,他都決不屈服。
這就是信仰的力量,是任何物質無法動搖的力量。而對於這些,利欲熏心的嚴嵩,是永遠無法理解的。
藍道行挺住了,徐階也挺住了,嚴嵩一擊不中,再次開始了等待。他相信隨著時間的推移,皇帝會逐漸想起他,同情他,到時配合朝中的嚴黨勢力,他必定能東山再起。
這是一個不錯的打算,事實上也很有可能,之前的那道諭令已經部分證明了這點。令人費解的,卻是徐階的態度。嚴嵩此次大舉進犯,可從頭至尾,他都沒有作出任何反應,更沒有利用手中的權力發起反撲,雖然這對他而言十分容易。
政治家是這個星球上最堅忍的動物,他們從不輕舉妄動,隻有在勝券在握的情況下,才會發動最後的猛擊。經過嚴世蕃和藍道行事件,徐階已經看清了嚴嵩的真正實力,他知道,雖然自己身居首輔,但是嚴嵩對皇帝仍有著相當的影響力,而在朝中,嚴黨依然擁有強大的勢力。
所以現在隻有等待,等待對手的下一個破綻,它一定會再次出現。
於是,徐階對嚴嵩的攻擊不但毫不在意,反而還經常寫信問候在南昌的嚴嵩,恭祝他身體安康,多活幾年。他明知嚴世蕃擅自逃竄回家,也從不派人去查,就當做不知道。
更有甚者,在徐階成為首輔之後,他的兒子曾經對他說,老爹你受了那麼多委屈,現在終於熬出頭了,應該找嚴嵩報仇。
出人意料的是,徐階竟勃然大怒,破口大罵:
“要是沒有嚴大人,我哪有今天的地位,你怎麼能夠這樣想?”
對兒子都這樣,別人更是如此。久而久之,這些話都傳到了嚴嵩的耳朵裏,讓他深有感觸。
原先當次輔的時候低調做人,現在大權在握,也不落井下石。徐階的舉動使嚴氏父子產生了這樣一個感覺:徐首輔是一個厚道人。特別是嚴世蕃,他當逃兵跑回來是盡人皆知的事情,要想整治他,把柄是現成的,徐階對此卻毫無動作。所以這位自負天下第一聰明的人也由衷地感歎了一句:
“徐大人不坑我啊!”
嚴世蕃是個太過聰明的人,所以他也有點太過自負。在這十幾年中,他從沒有把徐階放在眼裏,而是把他當做看門大叔之類的人物,肆意欺淩,蠻橫無理,然而徐階都忍了。現在的徐首輔依然故我,絲毫沒有報複的打算和行動,看來他還準備繼續忍下去。
嚴世蕃放心了,他似乎忘記了自己的逃兵身份,堂而皇之地在江西蓋起豪華別墅,準備當土財主,享受之前十幾年的腐敗成果。
然而,狂得過了頭的嚴世蕃並不知道,從不坑人的徐大人此時正在挖坑,一個比上次更大的坑。因為所謂複仇,從來都不是熱菜,而是冷盤。
嚴世蕃不了解徐階,徐階卻了解嚴世蕃。他很清楚,這位獨眼龍天才雖說聰明絕頂,卻也有著一個致命的缺點。
估計是因為身體殘疾,嚴世蕃存在某種心理問題,簡單說來就是有點變態。綜觀他的一生,隻做壞事,不做好事,著實不易,而且他窮奢極欲,做事情不分場合,不分地點,想怎麼幹就怎麼幹。
比如當年他母親死了,本該在家守孝,幫老爹幹活,他卻隻是每天躲在家裏搞女人,對老爹交代的事情全然不理。嚴嵩同誌都八十多了,頭暈眼花,公文看不懂,青詞寫不來,幾次被皇帝罵得狗血淋頭,才有了後來下課倒台的事。
所以從政治學的角度講,嚴世蕃是一個天才的幕僚,卻是一個蹩腳的政治家。他不懂得隱藏壓抑自己的欲望,在這一點上,他和自己的父親差得太遠。他當逃兵也好,蓋別墅也好,徐階一概不管,因為他相信,自己等待的那個破綻必將在這個人的身上出現。
成也世蕃,敗也世蕃,命也。
一塊磚頭引發的血案
在徐階看來,把嚴世蕃放出來比關在籠子裏好,讓他去飛,讓他去闖,終有一天會惹出麻煩的。
正如所料的那樣,麻煩很快就來了,但肇事者不是嚴世蕃,而是另一位老熟人——羅龍文。
這位仁兄前麵已經介紹過了,他是胡宗憲的同鄉,為剿滅徐海當過臥底,立過大功。但之前也說過,此人心胸狹窄,好挑是非,不太講道理。所以在胡宗憲倒台後,他因勢利導,不知鑽了誰的門路,竟然投奔到了嚴世蕃手下,所謂臭味相投,兩人很快結成知交。
既然是知交,嚴世蕃充軍,羅知交也充軍。同理,既然是知交,嚴世蕃當逃兵,他自然也當了逃兵。不過他沒有逃到江西,而是再次審時度勢,投奔了他當年的敵人——倭寇,成為了逃兵兼漢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