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韶容這才記起,起身將大氅披上肩,回頭將蘇沐染按在床上,替她拉好被子,說,“朕去外麵走走,吹吹風,你就別起來了。”
擔憂之色浮上蘇沐染的麵容,卻依然乖順地躺下去,青絲柔軟地窩在她頸中。
走到院子裏韶容才發現,落的不是雪,也不是雨,而是雨中有雪,雪中有雨。剛一出門就有宮侍替他打傘,偌大的寢殿院內,梅樹還沒有開花,草木在這個季節也都衰敗下去,四處蕭索,唯餘下不夠明亮的宮燈,像是秋季永不停息的風的呼號。
雪積不起來,落在地上就化了,被靴子踩著,彙成髒汙的泥水,融入地底。
他在院中靜靜站著,半個時辰後,褲腳都濕了,韶容才長長呼出一口氣,回身回屋。
再換過幹淨的衣服鑽進被子裏,蘇沐染被他身上的寒氣凍得也醒了,這一醒已是三更後,再想睡著便沒那麼容易了。二人的手指在被中絞纏著,蘇沐染的頭垂在韶容胸`前,迷迷糊糊地陪他說話。
“這次你想要男孩還是女孩?”韶容問。
“女孩。”蘇沐染的語音裏帶著濃重的倦意。
“女孩子,像你一樣漂亮溫柔,善解人意。”
蘇沐染的頭在韶容懷中動了動,“不,最好像她姑母那樣,勇敢一點。”她似乎在哀歎自己的人生,又似乎不是。
好在韶容並不在意,半晌的寂靜無言,蘇沐染正昏昏欲睡,忽然聽見韶容說,“朕倒是希望,她能像你,若是像她,也許會吃很多苦頭。”
蘇沐染困頓已極地將頭靠著韶容的懷,迷迷糊糊道,“皇上還在自責。”
“朕可以不後悔,自責卻免不得要糾纏一輩子了。”
“皇上真覺得過不去,明年清明,差個人去給她上香罷。”
韶容低低的嗯了聲,說,“睡吧,都撐不住了就不要勉強陪朕說話。”
“皇上也隻能同臣妾說,臣妾不敢困。”
“朕說完了,命你現在就睡。”
蘇沐染笑了聲,蹭進他懷中,懶懶睡去。
翌日早朝,袁勖懷不曾上朝,也不曾告病。宮裏頭差了人去丞相府,回話的人再到韶容跟前稟報時,他正陪著蘇沐染用膳。
“袁大人昨天晚上自盡了。”
韶容的眉毛緊蹙起,筷子僵在半空,嘴裏的東西登時咽不下去吐在盤裏。
“你說什麼?”
蘇沐染也放下筷子,忐忑不定地盯著跪在底下的人。
“奴才早朝後就去丞相府了,還帶著陳太醫的,結果丞相府的人說袁大人還沒起床,奴才便去察看。誰料到袁大人昨天晚上抹脖子了……”
下人一邊回話一邊怕觸怒龍顏,話沒說完就伏低在地不敢言語。
丞相府裏張掛白綾,第一個到府上吊唁的任誰也想不到,竟是天子。
韶容走近棺前,袁勖懷瘦弱的臉躺在棺材裏時顯得更小,更瘦,似乎是一層皮,緊貼著頰骨。
脖子上的血已清理幹淨,頸子藏在領中也看不分明,袁勖懷就像活著的時候一樣,一樣的玉質風雅,斯文而板正。
到傍晚時候,韶容才從丞相府返回宮中,隻是夜晚似乎比任何時候都要漫長,往日在禦書房待到二更天就已十分疲倦,今日卻直至三更也毫無倦意,手裏頭卻再也沒有折子能讓他批閱。
外麵來人通傳皇後過來了,韶容讓人傳,自己卻靠在椅中閉起了眼。
蘇沐染走近過來,玉白的手將銀耳蓮子湯端出來,一邊朝他道,“喝完這碗湯,就先安置了罷,袁大人雖去了,朝中也不至於無人可用,皇上不要太過傷心,龍體重要。”
韶容看她一眼,端起湯來一飲而盡。他冷漠地垂著目,將碗放回桌上。
“阿染,你說朕是不是太狠心了。”
蘇沐染沒說話,韶容也不是在等她說話,隻自顧自地說了下去,“他是用魏雲音留給他的劍自盡的。朕知道他心裏放不下她,當年魏雲音……”
“她是非死不可。”蘇沐染輕輕柔柔地說,安撫住韶容的躁動不安。將湯碗收起來,蘇沐染貴為皇後,卻一直親手為韶容做這些,唯獨她在,韶容才覺得像是尋常夫妻,他似乎並未變成個無情的君王。
“沒有哪個皇帝的江山,是不用人付出性命的。那時候她隻想報仇,要報仇就得借皇上的兵馬和號召力,結果她報了仇,中了敵人的奸計,卻為江山穩固出了力,是死得其所。陳年舊事,皇上總去想,難免心中難過。”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抓住韶容的手,柔聲安慰,“可皇上還有臣妾,臣妾絕不會離開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