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49合章(1 / 3)

浮遊仍舊出門去尋那條黑王蛇,我於是也無法安然入睡,索性一個人在院子裏席地而坐,看夜色光涼如水。

也許是我心情不佳,後半夜竟下起雪來。對麵的村子不知為何仍舊燈火輝煌,大雪紛然而落,白茫茫的連綴了天地,仿佛一道素雅的簾幕,低矮的平房掩映於其後看不分明,唯有星星點點的燭光從重重刺槐掩映下浮現出來,像是在黑暗中緩緩盛開的花。

這景象似乎觸手可及,又好像離我很遠。寒風吹過,我忽然覺得有些冷,於是便想起身去找浮遊,卻見到他手裏捧了什麼東西,正朝著我走來。

……莫非是來送禦寒的衣物?

我挑了下眉,索性停下動作,反而伸展身體懶洋洋地往籬笆上一靠,側頭看向他,微微笑道:“難得你還有閑心顧著我。”

浮遊走近了聽到我的話,便不由愣上了一愣:“你為什麼在這裏?”

我才看清他手裏捧著的正是那條破蛇,不過大概是凍著了,成了直挺挺的一根棍子,黑黃相間的身體上還掛著一點冰渣。

沉默片刻,我道:“這東西死了?”

浮遊垂眼,臉上沒有什麼表情,給人感覺卻頗有幾分抑鬱。

“沒死,不過也醒不過來。”

我於是輕笑一聲,朝著旁邊挪了一挪,示意他也坐下,接過那黑王蛇端詳了片刻,道:“我倒是有個辦法。”

浮遊眼睛一亮,問道:“什麼辦法?”

我彎起唇角:“先在這裏生起一堆火……”

浮遊點點頭。

我悠悠然地繼續道:“然後把頭斬掉,再烤至八分熟,撒些個鹽巴香料,嚐來定然別有一番滋味。”

浮遊:……

他無言以對半晌,站起身來想了想,語氣平平地開口道:“鎮子裏有一個醫館。”

醫館是救人的,並非是救蛇的,浮遊若一臉淡定地抱著條蛇進去,沒準人家以往自己要醫治的是失心瘋。

我瞥了他一眼:“即便要去,至少也該等雪停了。”

浮遊道:“不必。”

我還在想是怎麼個“不必”法,周圍景致便像是突然融化了一般晃動扭曲起來,倏忽過後,我與浮遊便站在了一條熙熙攘攘的街道之上,周圍是來往人群,頭頂是青天白日,正對麵便是一家醫館,黑底的招牌上寫著“濟世救人”四個大字。

立刻有夥計熱情地迎出來,大夫抓著蛇一陣揉揉捏捏,這長蟲便又生龍活虎起來。一切發生在我反應過來之前,那大夫伸手管浮遊要錢的時候,我還略有些恍惚。

浮遊神色沒有什麼異樣,開口平淡道:“沒錢。”

大夫的細眼撐開一條縫來:“沒錢,沒錢你怎麼能涎著臉來看病?臉皮雖然不值錢,可也不能這麼浪費啊。不成,你要麼就留些東西來抵好了。”

浮遊問道:“你想要什麼東西?”

大夫摸了摸下巴,沉吟片刻,賤兮兮地掃了我一眼:“要麼就把蛇留下,做藥;要麼就把人留下,刷碗。”

浮遊:……

原本想要開口,見此情景我卻閉上了嘴,施施然地看浮遊會作何選擇。

我猜想浮遊會猶豫片刻,他卻幹脆利落地指了指我道:“留他。”

縱然知道這不過是幻境,我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為何留我?”

浮遊回答:“一條命總比你要重要些,你不過刷幾日的碗罷了。且你本來就是被蛇咬了,一旦毒發,呆在醫館裏,救治也會方便許多。”

大夫得意地揚起下巴:“既然如此,那就成交。”

浮遊衝我點點頭,轉身就走。我半眯了眼睛看他的背影,大夫湊上來喜滋滋道:“我還沒使喚過你這般長相氣度的人呢,去,給爺打點洗臉水來。”

我轉向他,微微笑道:“滾開。”

大夫後退一步,驚疑不定地看著我,暗暗咽了口口水,卻還是堅持道:“不、不管是誰,欠錢還債,天經地義。你要麼幹活,要麼、要麼就拿錢來!”

我閑閑回答:“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大夫吃了一驚:“你……”

“我並非打算自盡。”彎起唇角,我氣定神閑地開口道:“我說的命,是你的命。要錢還是要命,你可想清楚了。”

大夫:……

一刻鍾後,我從醫館信步而出,浮遊卻已經不見了身影。想了想,我索性順著街道隨便逛逛。真是沒有想到我的內心世界居然如此豐富,街邊倒頗有些有意思的小玩意。我停在一家糕點店前,站了一時,卻聽到身後有人喚我。

轉身看去,原來是帝晨。

他沐浴在陽光之下,唇邊帶著笑,眼神卻有些悲憫:“你又弄丟了一個人。”

一瞬間的恍惚,我神色平靜道:“不過是幻境,不能當真。”

帝晨道:“當真如此麼?如果沒有共工,你與浮遊的關係大概也就不過如此。即便是現在,他也未必是真的喜歡你。歸根結底,也許隻是一份忠心罷了。共工死了,浮遊需要重新找個能跟隨的人,其實換成誰都可以,哪怕是一條蛇呢?”

他這循循善誘的模樣,很像外婆給天真無邪的小外孫講鬼故事,故事內容被拿捏的毫無破綻,不失長輩之尊又能引人心驚肉跳一臉蠢相,隻是故事終究是故事,雖說真理不定掌握在誰人的手裏,但道理一定掌握在能言會道之人的嘴上。

我於是輕笑,不以為然地反問:“那又如何?”

帝晨卻隻搖了搖頭,用疏離而冷靜的語氣道:“即便能在寒冷中給予溫暖,可你對暖爐會有什麼感情麼?你於浮遊,其實也不過如此而已。”

眉梢細微上挑,我不置可否地回答:“歸根結底,這也隻是你的猜測。”

帝晨道:“你將他人放在心上,可對方卻未必如此。他們未必不關心你,但選擇是一件殘酷的事,這世上重要的東西太多,於是便要分出個高地上下來,而他們心裏,永遠有比你更要緊的東西,父神是這樣,司幽是這樣,采鳥是這樣,那麼浮遊也不會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