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櫃正同夥計商量著該掛哪位名家的字畫時,卻聽座中有人長笑起身:“與其膺品,不如真跡。與其雕古,不如述今。”說罷,順手拿起櫃台上的毛筆,飽醮墨汁,當場在牆壁上筆走龍蛇。
這人在小鎮上待了頗有一段日子,自稱從江南而來。掌櫃的見他與自己同鄉,在一堆高鼻深目的西域人中格外親切。兼之這人見識頗廣,談吐不凡。故而隻要他來,會賬時都頗為照顧,引得這人來得更勤了。
當下見他這般自說自話,不等主人點頭便自顧自動了上手,非但掌櫃的目瞪口呆,其他客人和夥計們也全都看傻了眼。
一時間,酒居內隻有毛筆落在牆壁上發出的刷刷聲。
這時,卻聽窗外撲棱棱一聲,飛進來一隻尖喙黃羽的鳥兒,繞著那人轉了一圈,落在他肩頭上。見狀,那人臉色一變,當即擲了筆,轉身便走。眾人阻攔不及,竟眼睜睜看著他去了。
待反應過來,掌櫃的又氣又心疼,剛要叫工匠來重新刷過,卻在抬起頭時愣住了。
醉來石上披襟臥
覺後林間掉臂行
每到夜深雪霽處
蟾光影裏嘯劍聲
狂草如飛,七言若劍,飛虹流光,豪氣奪人。
可惜,卻尚缺一聯。
掌櫃的呆呆看了半晌,如夢初醒,急急吩咐道:“快,快去將那人找回來!”
“啊?”受掌櫃常年熏陶,也認得些天朝詩句的小夥計會錯了意,惋惜地說:“我瞧著這字龍飛鳳舞,挺有氣勢的,寫在這兒也不跌咱們店的份。你老又何苦要叫他回來賠錢重刷?”
“少廢話!連你也曉得好,我能不知道?”掌櫃的急得隻差沒跳腳,“你們趕緊將那位客人找回來,千萬記得要客氣些,我還要請他寫完哪!”
“啊?哦!”
但等夥計們追出去時,那名布衣散發,瀟灑不羈的青年早已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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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江都昌平客棧。
目送百裏屠蘇與風晴雪出去後,歐陽返身回房。
兩年來明察細訪,歐陽已有七八成的把握,屠蘇便是當年的韓雲溪,自己那一半魂魄便是被封在他體內。隻是這小子陰差陽錯之下被天墉城執劍長老救走,故而自己才遍尋不得。再有今日瑾娘親開天眼批命,這把握已是十成十。使得歐陽越對屠蘇上心著意。
他本打算為著日間瑾娘卜算之果,與屠蘇長談一番,安慰幾句,但現在看來,已有人替他做了。
也好,省卻他再費功夫。且趁此閑餘,將接下來的事情再理一理。
雷嚴近來動作頗大,先是一舉奪下掌門之位,繼而將不受他拉攏的長老一並屠戮幹淨。雷嚴雖未向歐陽下狠手,卻也是撕破臉麵,將他軟禁起來,並強迫他煉製一些藥性極為霸道的丹藥。
幸好他深知雷嚴性子,早已留好退路,得以帶著寂桐一同脫身。
但玉橫卻是取回魂魄時必不可少之物,歐陽還得設法將其奪回。
一者玉橫,一者將百裏屠蘇身上的魂魄封印,都亟待解決。
問題多多,好在除卻玉橫被雷嚴弄成碎片,需多費些功夫外,其餘事情尚在他掌握之中。雖然他不曾耳提麵命,但眾人卻無不按照他的意思,決定下一步往哪裏走。
唯一不妥的,或許隻有一個人。
但歐陽刻意不去多想。偶然掠過,也隻對自己說:不過是件跑腿報信的事情,諒來那人翻不起什麼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