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有一頭公牛,名字不叫費迪南德,它一點也不愛鮮花。它就愛鬥,跟同齡的牛鬥,跟什麼年齡的牛都鬥,這是一頭拔尖兒的好牛。
美國動畫片大師瓦爾特·迪斯尼(舊譯華德·狄斯耐)有一部膾炙人口的動畫短片,名叫《公牛費迪南德》。
它的一對角像硬木頭那麼堅實,像豪豬刺那麼尖利。一鬥起來,角根頂得生疼,它也毫不理會。它的頸背上隆起一大團肉,在西班牙語中這叫“莫裏略”;一旦準備要鬥,它這團“莫裏略”就突得像一座小山一樣。它總是動不動就要鬥,它一身皮毛又黑又亮,一對眼睛十分明淨。
它一旦為了什麼事要鬥起來,那是絕對頂真的,就像有些人吃飯、讀書、做禮拜一樣。它一鬥就非要叫對方完蛋不可,別的牛卻也不怕它,因為它們都是良種牛,是不怕的。不過它們也不想去惹它。更不想跟它鬥。
它並不橫行霸道,也沒有壞心服兒,可它就是愛鬥,就像人愛唱歌,巴不得做國王、當總統一樣。它根本不去想。鬥是它的天職,是它的本分,是它的快樂。
在高高的山石地上它鬥。在栓起的樹下、在河邊豐茂的草地上它也鬥。它每天離了河邊走十五英裏地來到高高的山石地上,有哪頭牛膽敢對它看一眼,它就要找哪頭牛鬥。不過它是從來不發火的。
說它不發火其實也沒說對,因為它心裏還是冒起了一股火的。隻是它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冒火,因為它不會想。它是一頭極優良的牛,它就愛鬥。
你猜它後來怎麼樣?它的主子(假如這樣的牛也有個主子的話)知道這是一頭了不起的好牛,不過又覺得很傷腦筋,因為這牛老是跟別的牛鬥,鬥掉了他那麼多的錢。一頭牛本來值到一千多塊,跟這頭好牛鬥過以後,就隻值兩百塊不到了,有時還值不到這個數呢。
它的主子是個好心人,他後來就決定不把這頭牛送到鬥牛場上去挨殺,他要留下這頭牛來在自己的牛群裏普遍配種。他挑中了這頭牛做種牛。
可是這頭牛也真是頭怪牛。第一次把它放到牧場上,跟待配種的母牛相處在一起,它就看中了其中一頭年輕俏麗的。比起同群的母牛來,這頭母牛體形更苗條,肌肉更發達,更有光澤,也更可愛。既然不能鬥,它於是就愛上了這頭母牛,對其他的母牛連看都不去看。它隻想跟這頭母牛在一起,對其他的母牛根本不屑一顧。
那養牛的牧場主本還希望這頭牛會有所轉變,會開點竅兒,反正是不要再這樣吧。可是這頭牛就是死心眼兒,它就是隻愛自己所愛的那頭母牛,不愛別的母牛。它隻想跟這頭母牛在一起,對其他的母牛根本不屑一顧。
因此牧場主就打發它跟另外五頭公牛一起到鬥牛場上去挨殺。這頭牛盡管對母牛忠貞不貳,鬥起來可還是有兩下的。在場上它鬥得果然出色,觀眾個個稱羨,不過對它最佩服的還數殺了它的那一位。殺了它的那一位行當上叫做劍手,到鬥完他的鬥牛士緊身衣已是裏外濕透了,嘴巴也幹得厲害。“Quetoromásbravo,”劍手把劍交給他的助手時,還這麼說來著。劍隻能劍柄朝上拿著了,劍鋒上還在滴血呢,一滴滴都是這勇敢的公牛心髒裏流出來的血。那牛如今已經什麼問題都一筆勾銷了,這會兒正由四騎馬給拖出鬥牛場去呢。“是啊。這就是比利亞馬約侯爵的那頭怪牛,就因為它對母牛忠貞不貳,爵爺隻能把它打發掉了,”那個無所不曉的助手說。
“我們做人恐怕也都應該忠貞些才好,”那劍手說。
得了條明眼狗“我們後來又怎麼樣了呢?”他問她。她就都告訴了他。
“這段事我毫無印象。一點也記不得了。”
“遊獵隊臨走時的情況你還記得嗎?”
“應該記得。不過這會兒卻想不起。我隻記得有好些女人頭頂水罐順著小徑到河灘上去打水,還記得有個伢子把一群鵝趕到水裏,趕了一次又一次。我記得鵝全是走得那麼慢吞吞的,老是剛一下去就又回了上來。當時的潮水漲得也真高,河邊的低地上是黃黃的一片,航道是從遠處的島前過的。風吹個不停,沒有蒼蠅也沒有蚊子。上麵是屋頂,下麵是水泥地,屋頂是用支杆撐著的,所以整天透風。白天一直都很風涼,晚上更是涼快。”
“你還記得嗎,有一回正遇上低潮,有條大獨桅船是側著船身駛進來的?”
“記得,我記得有這麼條船,船上的人都上了岸,從河灘上順著小路走來,那群鵝見了他們害怕,女人也都見了他們害怕。”
“就在那一天我們打到了許許多多魚,可是因為風浪太大,所以隻好回來了。”
“這我記得。”
“你今天已經回想豈不少了,”她說。“不要過於用心思了。”
“遺憾的是當時你沒有能弄架飛機到桑給巴爾去,”他說。
“我們當時住在那片河灘上,其實順著河灘再往裏去,裏邊倒是很適合飛機降落的。在那兒飛機降落、起飛,都沒問題。”
“桑給巴爾我們隨時都可以去。你今天就不要太用心思去回想了。要不要我找篇文章念給你聽聽?過期的《紐約客》雜誌裏倒常常有些好文章是我們當時沒有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