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不被正視的公子,盡管僥幸在宮裏活下來,但要說能得到受禮義教習的機會,卻是不可能的。

從未有人說胡亥公子需要一位師者,嬴政也從未想起過。

是故,胡亥連「胡亥」二字都托得宮裏一位老嬤嬤好意教的。

高漸離雖然眼盲,但教胡亥些書畫文字,非無不能。

隻是,嬴政不多高興罷了。

恰此時,內宮處置一批犯事的宮人。嬴政便隨意指了其中識字知禮一人,赦了罪,指給公子胡亥教習文字,充作將功補過。

又是一人的命途改變了。

被指給公子胡亥的宦人,原是因為竊物,應當處死的。

他叫趙高。

後世指鹿為馬,幾覆秦朝神器的趙高。

可是湮滅了泱泱大秦的,莫非真隻是一趙高?

多年後,胡亥在王座上冷笑。

父皇指給他的先生?

笑話!

莫說趙高不過一閹宦盜徒,便是薑太公再世也做不得他胡亥的先生!

在那個時刻,即便他有著對皇權的覬覦——可一個僅僅被帝王用來討好妃子的、毫無才學培養的皇子,不會是人們下注的目標,也得不到機會去學習手段、實施手段。

趙高隻是個小棋子,而且相當好用。他利用趙高教自己讀書寫字、做陰毒局設,學習一切可以不折手段達到目的的方法。

他真正的目的和正真的先生都隻是那一位。

那一日的機緣巧合下,煙霞綺樹蓬萊影,影裏瓊樓畫裏人。

「先生雖然看不見胡亥,卻是第一個、唯一一個看見胡亥的人呢。」

男孩笑得純靜,不在光亮處看不出絕非中原人色彩的異色眸子,閃過草原野獸般的一輪光亮。

「胡亥不會讓先生不歡喜的。」

從前的胡亥,不會在乎權力。

「權利」是什麼,他從無概念。

早就習慣,在無人睬他、無人管他的宮殿裏,仿佛野孩子在荒野般,戲耍、玩樂、遊蕩。

沒有人看見他,透明的他。

直到他遇見先生、使得他的父皇對他有些不同的時候,才稍稍顯得能夠折射出一些光彩,讓人察覺他的存在。

那時候,他依然沒有產生所謂的「權利」意識。盡管,他憑借野獸似的直覺,發現自己多了些“不同”,可以輕鬆的活下去,在宮中有了更多肆意涉足的自由。

直到,因為這些“不同”,他撞見了一些事情。

胡亥一直記得,所有的、全部的、一切的先生還不是他所能夠擁有時的時光。

他時常在父皇的默許下「偷偷」跑去先生的宮殿。

他記得,他會時常遇見他的長兄——扶蘇。扶蘇總是帶著樂譜或是詩文來看先生。這位扶蘇長公子在先生麵前時,眼裏總是藏不住讓胡亥覺得熟悉又可惡的光芒。

他看見先生在試演曲譜時,扶蘇踟躇想靠近的手,臉上的表情令胡亥包含警惕。

他也記得,他曾經不知道原因時,時常遇見父皇在先生院子裏時,而侍衛常將他「請走」,連之後幾天都不能去找先生的情形。

而其中最深刻的……

某個夜裏。

他入睡不久即從噩夢中驚醒,滿身冷汗,滿腔恐懼。

於是,他赤腳翻窗跑出了宮殿,跑向先生那處的院牆……

他是那樣渴望先生安撫自己的惶恐不安,正如他曾經將他從墜落得粉身碎骨的命運中解救出來。他不惜冒著風險,嚐試著小心計劃了很久的路線。他很謹慎,沒有驚動宮人與侍衛……

然而他終於灰頭土臉地攀爬在角落處的宮牆上時,卻看見、卻看見……他畏懼的、又在心底最深處憎惡的父皇,對先生做了那樣、那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