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們商量著,為了與時俱進,應該把那塊界碑往外遷個三五十裏,當然一並遷過去的,還有界碑上那支久經風霜卻依舊光鮮的金剛箭。對此,YI沉默了半晌,終於還是點點頭。
其實,那時候,YI除了點頭已不太願意做其他的動作了。由於大王們之間不斷地聯姻、結盟、毀約、再聯姻、再結盟、再毀約……每一次都要求他能作見證人,YI已然感到異常乏味,倘若他徹底撇下不管,又恐怕大王們翻臉無情,父老鄉親受連累,於是隻好勉強做下去,心裏卻對那一套泛濫成災的儀式和冠冕堂皇的言辭麻木起來,於是每次作見證,他便隻是坐在一旁點頭、點頭、點頭而已。所幸的是,不久以後,多年的征伐終見成效,世上的旗幟少了,隻剩下幾種常見的花樣,結盟那一套不那麼流行了,YI才不怎麼經常點頭了,否則也許會害頸椎病也未可知。
不覺中,日子逝去了許多。而他苦苦思索的那些問題,都沒有答案。
每一日都乏善可陳,每一日都迷茫不已,每個夜晚渴望能在天亮後茅塞頓開。而當YI再次翻開那一堆堆木板,發現它們被老鼠嗑得千瘡百孔,那些殘缺不全的故事讀來如此陌生,仿佛發生在上一輪宇宙裏,這麼說,自己比健忘的世人更早地忘卻了那豪邁的過去。
在無聊而乏味的日子裏,他的生活又變得混亂:白天睡覺,黃昏時醒來,晚上精神抖擻地在山林裏遊走,聽貓頭鷹唱歌,和螢火蟲跳舞,細數墜落的流星,遠離塵世,恍恍惚惚。
在一個午後,YI又夢見了那團熾熱的火球,那滾燙的火焰、熱辣的光燒得他痛苦難耐、甜蜜無比。他睜開眼,看見自己半透明的皮膚下,熔岩滾滾奔流,撕扯著渾身筋脈。他奪門而出,衝進六月的細雨中。雨水打在頭上,沒有冷卻他滾燙的心,反而激起了更凶猛的烈火。他飽受折磨,奮力疾馳,用隨身短劍一路劈砍著眼前的荊棘和樹枝,飛一般地穿越了茂密幽深的叢林,終於把那片曖昧纏綿的雨雲甩在了身後,然後倒在峽穀深處的小溪裏。冰涼的溪水靜靜地撫慰著他咆哮著的身體,他在眩暈中慢慢冷卻,漂進夢的河流,沉入黑色的深淵。
酣睡了不知幾天幾夜之後,YI在一個清爽的早上醒來。一線陽光透過懸崖上狹窄的天空照在他的臉上,山泉在他身邊歡快地流淌著,樹林深處傳來陣陣鳥鳴。匆匆地吃了些酸澀的野果,YI感到身心無比舒暢。他瞪著水中那個毛茸茸的腦袋發了會兒呆,很難相信它竟是人們頌揚的大英雄,便掏出短劍,小心地把臉刮幹淨,接著脫光衣服跳進溪水中。
他感到,每個毛孔都通透了。這時,心裏便浮現出一個模模糊糊的計劃,於是YI一邊思考著一邊下山了。
還在半山腰,他就看到山下狼煙四起,不禁皺了眉。
7
據史書載,YI和伊放勳互相仰慕已久,後者率鐵騎踏破重巒疊嶂,來到泥塘村拜會前者,而前者當時也是心懷悲天之思,正欲找一個如後者這樣既能射大雕又不遜風騷的英豪聊聊,因而兩人未見之前已有英雄相惜之意。世人相信,那一次思想交鋒精彩非常,二人對宇宙和人類的命運等重大問題進行了絕妙的論辯。可惜談話內容在大災難中散佚了,如今隻剩下某士官的回憶錄,當時這名士官在帳外侍立,不時偷眼觀瞧:
“先帝與YI對坐帳中,飲三百杯。先帝興致高昂,以馬鞭指天,又指了指YI和自己,朝著虛空大手一揮,滿含期待地望著YI,YI則搖搖頭。先帝很不以為然,慷慨雄辯,YI又搖搖頭。先帝氣勢逼人,YI卻從容不迫。先帝目光炯炯,YI卻不動聲色。先帝信心十足,YI則不急不慢。先帝露出一副頗為不屑的神情,哼了一聲,YI則轉過頭,望向虛空,歎了一聲,一抱拳。先帝沉吟了片刻,神色凝重,YI還是搖搖頭,略帶一點愁容。先帝龍顏不悅了,YI沉默了一陣,依舊淡定。先帝目光如電,逼視著YI,而YI卻麵露微笑,雙目之間有兩團火焰。先帝愣了一下,接著便放聲大笑,聲如洪濤,勢如怒潮,如天神一般,震得帳中蠟燭搖蕩寶劍作響,笑聲方止,先帝又一聲長歎,唏噓不已,YI則略顯悵然,卻依舊不卑不亢。先帝一擺手,殷切懇求,YI還是堅定地搖搖頭,抱拳。先帝盯著YI,一副惋惜決絕的樣子,還有些許抱歉的神色,然後又一抱拳,YI默然無應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