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徐鳳年遠赴西域,雞湯僧善賜佛緣(3 / 3)

那滿身積年匪氣之中又殘留有幾分軍伍銳士氣焰的漢子聞言後勃然大怒,一腳把這個火上澆油的兔崽子踹得整個人撞在廊壁上。所幸用上了點巧勁,不過也要那店夥計一陣好受,半跪在地上跟上岸魚一般大口喘氣,說不出一個字來。漢子壓低聲音怒道:“放你娘的水,你老娘要是在屋子裏,老子能讓她十天半個月下不了床!”

那酒樓夥計哪裏敢反駁什麼,忍著痛小聲呻吟著。比起那一腳,這類髒言葷話反倒是輕得不能再輕了,在西域這點算得了什麼?連下酒菜都稱不上而已。哪怕是他們這些二三十歲在這座城裏土生土長的市井底層角色,也或多或少知道些內幕。早個二十年,多少流難至此的男女,實在是沒法子憑本事活下去了,不知有多少金枝玉葉就在光線昏暗的私窯裏“待客”了,而給她們把門望風招徠生意的男子,說不定就是她們的爹,甚至是當家的男人。所以如今好些上了歲數的老漢,如今曬著日頭等死的時候,總喜歡拿捏著架勢對他們這些年輕人來上大同小異的這麼一段:“你們這些年輕後生呀,可真是生晚了時候!咱們正值龍精虎猛的歲數,就遇上了好年歲,那些從東邊來的娘子,不論是十幾二十歲的,便是三十好幾四十歲的,也比你們如今在街上瞧見的女子都要水靈太多太多了。她們的皮膚啊,摸著就真跟上等綢緞似的。雖說她們總扭扭捏捏,喜歡讓人熄了油燈再做那事兒,否則就要加錢,但這也不算個啥事,因為等你真壓上了她們的身子,就曉得那份快活嘍!這等豔福,你們這幫兔崽子啊是甭去念想了。”

那漢子沒有搭理這幫眼窩子淺到裝不下半碗水的年輕無賴,徑直離開,就算離遠了那間屋子,仍是心有餘悸。他有句話沒那臉皮說出口,當他跨過門檻的時候,僅僅是給那人瞥了一眼,差點就邁不開步子,若非那人笑了笑,沒有繼續“刁難”,他就已經打起退堂鼓高高豎起降旗了。可當他好似使足吃奶的力氣向前走出七八步,已是汗流浹背。好歹也是刀口舔血小二十年的亡命好漢,卻根本就不敢坐下,隻是輕輕抱拳,說了句“叨擾公子”,等到那公子點頭一笑,他這才有那精氣神去挪步轉身,否則恐怕就要跟一根木頭那樣在那兒杵著等死了。

這漢子站在二樓樓梯口停住身形,越想越納悶。他盧大義年紀輕輕就已是春秋某個亡國的一條軍中好漢,這麼多年身手把式都沒有丟掉,甚至到了這座古代西域都護府,還靠著際遇跟在此隱姓埋名的江湖前輩學了好些獨門絕學,多少次蹚在血水裏的驚險廝殺,如今更是摸著了小宗師的門檻。在好事者排出的外城二十人高手榜上雖說敬陪末座,名次不咋樣,可好歹是上了榜的人物,難不成真如那個垂垂老矣的師父所說,西域這地兒閉門造車出來的所謂高手,成色太差,比起中原正統江湖差了十萬八千裏?盧大義十九歲就跟隨恩主逃亡到了西域,以往又是軍中銳士,對故國故鄉早也淡了心思,至於那離陽王朝的江湖,更是從未涉入,總覺得這座城市就算是西域的國都了,能夠在這裏出人頭地,打拚出一番事業,比起中原高手就算遜色,也差得不多。堅信內城高高在上的十大高手,就算不是所有人都比肩那什麼天下武評宗師,也總該有兩三人可以有資格上榜。隻是今日跟那個年輕人不過打了個照麵,盧大義就猛然驚醒自己井底之蛙了。

那個世家公子哥模樣的年輕人,身上真的有一種“勢”。常年不苟言笑的師父以前唯有偶爾喝著小酒喝出了興致,才會眯著眼跟他說起這種雲遮霧繞的玄妙境界。還說高手過招,跟醫家聖手的望聞問切是差不多的門道。望之氣勢興衰不過是第一步,聽之言語中氣高低的第二步,接下來才是互報名號來頭,來確定是否生死相向,最後才是不到萬不得已不去切磋的切,那時候多半就是生死立判的慘淡結局了。盧大義對此原本不當回事,在西域待久了,習慣了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習慣了逃不出一個“錢”字的暗殺截殺和搏殺廝殺,哪會管你是什麼宗門幫派的?隻要斷人錢路,任你是天王老子也要挨上一刀。在西域這塊天不管地不管的土壤田地上刨口飯吃的男女,生死由不得你當回事。既然連生死都顧不得,還管你是不是過江龍、是不是千金之子?若非盧大義珍惜來之不易的武道境界,終於有了成為一方宗師的希望,今日吃癟後早就拉攏上幾十條好漢去堵住房門了。若是還吃虧,那就再喊上外城那幾位對脾氣的榜上高手。萬一外城不行,終歸還有內城那些終年養氣的頂尖菩薩。西域早就明白一個道理,西域是西域人的西域,內訌不去說,可要說外人想來此拉屎撒尿,不管你在中原或是在北莽如何呼風喚雨,都得乖乖交錢!這二十年來,盧大義見過的過江龍給這座大城折騰得剝皮抽筋還少嗎?光是死在他和兄弟手上的,就有七八號極其紮手的人物。有死在女子肚皮上的,有先傷在稚童袖中刀然後死在幾百號人群毆中的。盧大義想了想,終於還是忍下了心頭浮起的殺機,招手喊來一個信得過的店夥計,讓那孩子去跟酒樓掌櫃打聲招呼,說乙等房戊字房那個年輕人不能動。

那個十六七歲就已經殺過人的少年難得看到盧爺如此臉色陰沉,不敢造次,忙不迭跑去傳遞“軍情”,不忘回頭瞥了眼盧爺走下樓梯的偉岸背影。在少年心中,這般好像坐在屍骨堆裏豪飲醇酒消受美婦的男人,就算是西域最頂天立地的英雄好漢了。別的不說,盧爺去上等窯子喝花酒,平日裏看他們這幫愣頭青都不正眼瞧的狐媚娘兒們,在收盧爺銀子時總是會打個大大的折扣,甚至給盧爺白睡了身子也沒怨氣,據說少不了慵懶靠在床榻上丟下一句“盧爺再來”。這可不是他瞎猜的,而是有一次運氣好被盧爺帶著去開眼界。雖然是在那位姐姐屋外枯坐了一夜,連一同在廊外等候服侍的婢女小手兒也沒敢摸一下,天亮盧爺推開屋門後,他是親耳聽到那個姐姐用一種能讓人酥了骨頭的語氣,懶洋洋油膩膩來了這麼一句。打那以後,少年成天就想著這輩子怎麼也要有盧爺一半的本事才甘心閉眼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