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玉碎鳳棲(1 / 3)

故事講到這裏,似乎已經沒有繼續的必要了,眼前雪似乎下的更大了,篝火將熄,周圍暗了下去,空氣中偶爾傳來木柴辟啪的炸響。

“風隱化成人後,被封印的記憶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而慢慢蘇醒。”白澤看向我,眼神清澈通透,“你有沒有覺得自己的人生好像重新來過?而在此之前,你跟風隱又或者說你跟許世唯的經曆完全不同於現在?”

這正是我這些年來的疑惑,見我沉默不語,白澤便繼續:“這便是時間被強行扭轉造成的後果,它會導致人的記憶錯亂,甚至會給身體造成一些無法挽回的傷害。”

說到這裏,他突然叫出另外一個名字,“委然,珍惜你為數不多的剩餘時間吧!”

我身體一僵,不知所措的看向他,“能明白告訴我你剛才的話是什麼意思嗎?”

“我也想知道,”風隱死死盯著我的臉,他下意識緊抓我的手。

“就是字麵上的意思,”白澤平靜的掃了我們一眼,“世間萬物,皆有生命,你雖然靈根不在三界,卻也難逃輪回宿命。更何況,你真身隻是一塊花紋斑駁的古玉,理應被人收藏珍惜,放下一切跟過去的委然一樣安度時光,而不應該再重蹈覆轍。有些情感,初嚐如美酒佳人,令人纏綿悱惻欲罷不能,然而當你無法拒絕身陷其中時,才會見識到它殘酷冰冷的另一麵。恕我直言,你現在的情況,已經糟糕到沒辦法承受任何激烈的心緒波動了。”

他說的這麼嚴重,可為什麼我一點異常都沒有感覺到呢?我禁不住撫摸了自己的心口,然後茫然的盯著指尖。

“我沒理解錯的話,你剛才的話,是在挑撥裏間吧?”正當我不知所措時,風隱突然開口說話,語氣陰惻惻的仿佛來自修羅地獄。

白澤無視他的挑釁,鎮定自若的迎上他的視線道:“雖然你用詞難聽,但是意思卻大致不差。今日你既肯前來,便是把我當作了朋友。作為朋友,理應給出一些善意的提醒,這無論於你還是對她,都是字字千金的逆耳忠言。我話已至此,何去何從,還是你們自己定奪吧。委然,抑或者說夏三斷,你所記掛的那些人,如今都在時間縫隙裏,莫說是你,即便連我也無法將之開啟進入。”

是了,聽了這麼長的故事,我都幾乎要忘記此行的最終目的了。

我呢喃,“時間縫隙……?那也就是說,他們現在都在白鶴那裏?”

白澤點頭,“沒錯。”

“有辦法將他們救出來嗎?”

“有。”

我追問:“什麼方法?”

白澤凝望我一眼,“委然。”

“我?”

“我說的是委然,不是夏三斷。雖然已經將時間縫隙轉送給了白鶴,但委然卻是時間縫隙永遠的主人。當你變成委然的那一刻,它會隨時為你而開。至於如何變成委然……你應該有辦法,不是麼?”

說到這裏,白澤突然轉了話題,“我給武沐離他們準備了一些禮物,敖川你隨我來,麻煩帶給他們。”

敖川不敢擅動,直到風隱微微頷首,他才起身同白澤離去。

四麵寂靜無聲,遠處一片蒼落戶空曠,天地間竟像是隻剩下兩個人。

我與風隱四目相對,久久無言。

龍族性淫,天性使然,三救姻緣,當斷則斷……竟原來是這麼個意思。

在沉默了很久後,他輕輕置住我手,語氣溫柔道:“餓不餓?”

我微微搖頭,“不餓。”

他猶豫了下,低喃道:“那我們……回妖界吧。”

回妖界?然後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什麼也沒發生過,直到有天委然和白龍的過往再次上演?而老夏、夏多多、夏萌萌他們永遠被困在那個封閉的縫隙裏?

“風隱……”

“夏三斷,我們回妖界吧。”

他飛快打斷我的話,兀自將方才說過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我也想跟你回去,但是……我想,我們應該回不去了。”

“夏三斷!”

我緩緩將手抬起來,伸開,一枚渾圓的白色蠟丸安靜躺在那裏。

風隱聲音微微顫抖,“這是什麼?”

我聲音很輕道:“一位故人給的,據說把它吃下去,我就會恢複以往的記憶,重新變成委然。”

風隱聲音微微顫抖,“把它給我!”

我拒絕,定晴望著他,“風隱,你真的愛我麼?”

他毫不猶豫道:“我愛你。”

我又問:“那委危然呢,你又對她是什麼感情?”

他急切又堅定的質疑我,“那你認為我對她該是什麼樣的感情?什麼時間縫隙三救姻緣,那對我而言都是從不曾發生過的事,不過是個女人一廂情願的愚蠢行為罷了!不要告訴我你現在已經把自己完全代入了委然,這不是我認識的夏三斷!”

不得不說,風隱真的很了解我。

什麼委然、時間縫隙、三救姻緣,我隻想活在當下,好好去愛一個人同時希望那個人也愛自己罷了。

委然的故事,固然令我內心悲涼感慨萬千,卻終歸無法切身感受那種傷痛。

如果可能,我希望將今日聽來的故事束之高閣,當作我們之間什麼事情都不曾發生過。至於我們以後會有什麼樣的結局,那且等以後當真發生了再說。

然而,我無法忘記老夏看我時慈愛的眼神,年少時夏多多牽起我手時傳遞過來的那份溫暖,夏萌萌淚眼汪汪的在病床前哭著說小三你要是好不了我也不活了……

他們,是這世界給予我最後的溫暖與牽絆,是這故事中的無辜犧牲者,我放不下,亦舍不得。

風隱用力捏著我的手,手指微微發抖,“我不想弄傷你,把藥給我。”

如果讓風隱拿到了藥,我確定他會立馬把它銷毀掉!我能確信!

我攥著蠟丸,感覺手指都要被捏碎了,卻隻能抿著嘴唇一語不發,兩人尷尬的僵持著,互不相讓。

過了會兒,他聲音突然變的溫柔起來,輕輕的喚我名字,“夏三斷,不要放棄你自己,也不要放棄我,好麼?”

我垂下眼簾,茫然低喃,“那老夏怎麼辦,夏多多和夏萌萌怎麼辦?就讓他們禁錮在那個所謂的時間縫隙裏?白澤也說了,除了委然,沒有人能找到並將他們帶出來。”

“他們對你來說都是很重要的存在,那麼我呢?就是可以隨便被拋棄放棄的對象麼?”風隱聲音冷靜的可怕,顯然是氣極了。

“你對我而言更重要,但是……親情和愛情沒辦法放在同一個天平上衡量。”

他神情暴躁,“我不想聽這些說辭!夏三斷,你今天如果……”

“風隱,”我打斷他的話,將頭抵在他胸口上,言辭懇切道:“我現在遇著了困難,需要你的幫助,非常需要。所以不要指責影響我做出的決定,你知道我其實根本沒有任何選擇。”

以我過去的認知,風隱性格是吃軟不吃硬的,目前局勢已經很糟糕了,我不想再把我們的處境逼到更深的絕境。

他是我的愛人,如果設身處地換位思考的話,應當明白我的難處。

果然,風隱身體僵了下,慢慢將我手鬆開,語氣比起方才緩和許多,雖然臉色依舊很臭,“我能幫你什麼?”

“我不想放棄你,你也要答應不放棄我,好麼?”

“你瘋了?在說什麼,我什麼時候說放棄你了?”

我點點頭,突然很想念他身上的味道,“風隱,你抱抱我。”

他二話不說,胳膊立刻攬了過來,堅實溫暖的懷抱瞬間給了我許多安慰。

“我很喜歡現在的生活,感覺就像在做一個新奇的夢,生動、冒險而且刺激,最重要的是,你在這裏,讓我很安心。如果可能,我想這麼跟你一直過下去……”

“……”

“如果將來有天我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希望你溫柔一點、耐心一點,提醒我:我叫夏三斷,愛過一個人叫風隱,這個人也全心全意愛過我。”

“夏三斷……”

“風隱,我們現在趕回妖界,還來得及嗎?”

“你說什麼?”

“大婚,會不會錯過了良辰?”

“當然不會!”他將我橫抱起來,“走!”

“大人等等我!”敖川不知道從哪兒冒了出來,手裏捧著個精巧的錦盒,“這是白澤大人呈給夫人的賀禮,他已經決定閉關修煉,沒辦法出來相送,托我跟大人致歉。”

風隱瞥了一眼,冷然道:“扔了。”

敖川震驚的望向我,輕聲確認道:“扔了?”

雖然不知道裏麵是什麼,但是白澤所贈之物,想必是不是普通的東西,扔了實在不妥。隻是我現在心情複雜,實在沒有打開的心情,索性先讓敖川代為保管,日後再作處理。

從昆侖至不周山,曆經四根雲柱九重天後,我們最終回到了伏波宮大殿。那裏,此刻正彙聚著妖界全部有頭臉的妖怪:四大神獸七長老龍九子、戾圖、言靈、一目五、千魂悟、患、山鬼、奸畜……那些或見過麵有過交流的、或僅存在於傳說中的妖怪,皆盛妝華服、神情莊重排列整齊等待它們首領的歸來。

天空中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一個陰陽怪氣的尖銳聲音道:“白大人攜夫人返回伏波宮,吉時已到,大婚開始!”

銀光一閃,我跟風隱身上竟然自行換好了喜服。寬大袍袖下,我們五指緊緊相扣。

夢中都不曾穿過的豔麗錦服、不敢幻想的詭奇場麵,此時竟然成真了,這不禁讓我有些神智恍惚。

一名須發皆白的老者顫巍巍的走過來,笑眯眯的柔聲道:“白大人、夫人,請兩位將手抬起來。”

短暫對視後,我們將緊握著的手抬了起來。老者揚手,兩條紅線自其掌中飛了出來,然後咻的鑽進我們尾指。

隱約隻疼了那麼一下下,它便消失不見。

老者臉色微變,“夫人……”

風隱對其異樣視而不見,“繼續吧!”

“可是……”

風隱冷冷瞥對方一眼,“我說繼續。”

老者連忙點頭,又繞著我們轉了幾圈,口中念念有詞方才離去。

我曾聽阿紫說過,妖怪生性放蕩自由,鮮少以婚姻形式結合,偶有正式結合的,必須經姻緣老人首肯並贈予姻緣線方以有生活的長長久久。

而這姻緣老人,真身是一枚線槌,如果遇到有情人結合,便發姻緣線將兩人拴住尾指,標識著已婚身份。

按常理來說,它既然被發予我們,便會一直在。

然而,我看了看風隱的尾指,赫然一根醒目分明的紅線,而我尾指處,卻是空空如也,這究竟說明了什麼?

“夏三斷。”

“嗯?”

風隱突然貼著我的耳朵吹氣,“這麼重要的時候,你在想什麼?”

我這才意識過來,環顧四周,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進入了臥室,抑或者更準確的說是一個封閉的房間,造型奇特是個圓的不說,而且莫說是門,竟然連個窗戶都沒有。

轉了一圈後,我不禁詢問道:“這裏是什麼地方?”

風隱緊盯著我,“繭室。”

“繭室?做什麼用的?”來妖界這麼久,我好像還從來沒有聽說過。

他身體偎了過來,語氣曖昧道:“繭室是曆來妖界首領才能擁有的特殊房間,至於是做什麼用的,我這就來告訴你。”

呃,我似乎明白了些什麼,然而好像晚了……

對於一個已婚女人來說,性是水道渠成理順理成章的,早沒有了羞澀和好奇,但是對於這個晚上,我還是有三點感慨:一、某人表現的完全不像是一個新手,二、妖怪風隱和人類風隱需求完全不在一個層麵上。三、我真的想好好休息一下……

清晨醒來的時候,發現我們已經不在繭室中了。

風隱還在熟睡,嘴角微微上翹著,使他此刻像極了做美夢的孩子。

我盯著他看了很久,又攪盡腦汁回想當年我們結婚的樣子,卻發現那些記憶已經徹底模糊了。

那些像刀子一樣銘刻在我腦海深處的記憶,我曾以為它們會跟隨我過上一輩子。

白澤說那是因為時間縫隙扭曲造成的後果,它們從不曾真實的發生過。也許吧……因為對現在的我來說,那些都已經不再重要了。

回想到這裏時,我忍不住吻了吻他的嘴唇,隻輕輕觸碰了一下便飛快離開。

離開的時候快到了,我不想在這個時候吵醒他。

我其實還想抱抱他,把他喚醒,再反過來給我一個擁抱。

但我不能那麼做,因為再這麼糾纏下去,我怕自己會更加舍不得。

我輕輕坐起來,穿好衣服,最後在梳妝台那裏找到了白鶴留下的蠟丸。記得昨天晚上,它分明是跟我那塊魚化龍佩放在一起的,是風隱把它拿到這裏來的吧?

謝謝你的愛人,謝謝你尊重我的選擇。

我拿起藥丸,突然聽到身後有細微的聲響傳來。風隱……是醒了吧?然而我卻不能再回頭。

隻遲疑了那麼一下,我便將蠟丸捏破,把藥放入口中的同時,聽到他輕聲喚我,“夏三斷——”

世間突然安靜,仿佛時間靜止,天地間隻剩下我自己。

恍惚中,我看到了一大片金色的花,微風掀起層層金浪,大塊大塊炫麗奪目的色彩刺得人睜不開眼睛。

我伸開雙臂,朝身後仰麵倒下去,那些花兒迅速將我包裹埋葬。

我做了一個夢,並在夢裏化身為古琉青玉,自名委然,還愛上一條放蕩不羈的白龍……

從此,虹水澗的彩虹,麗川冰冷澄清的河水,重見後的甜密和遭遇背叛的痛苦,通通留在了我的血液裏。

“夏三斷!”

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突然衝我叫道。

夏三斷?對了,還有夏三斷……

我望著近在咫尺的臉龐,恍然。

對上我的目光後,他眼神多了點震驚。

我已非故人,他心知肚明,卻在猶豫片刻後,依舊固執的重複著叫了方才的名字,“夏三斷——”

我起身,沒有回應,亦沒有否認,長久直視著他的臉,內心感慨萬千。

他平靜直視我,倔強的挺著年輕俊朗的臉,“夏三斷。”

夏三斷?我終於想起了一件事,那也是我重新變成委然的原因,我得再回一趟時間縫隙。

“抱歉,借過。”我對擋住去路的人說。

他遲疑了下,讓開,“處理完那邊的事就回來,我等你。”

回來?等我?我笑了下,輕輕搖頭後離開。

重回時間縫隙後,我見到了久違的故人。

男子躺在石椅上,懶洋洋的對著我笑,“委然,你終於回來了。”

我木然,“嗯,我回來了。”

他說:“我真高興重新看到現在的你。”

我沒有接他的話,而是環視一周道:“夏家人和我的朋友呢?”

他隨手一指,神情慵懶道:“他們,不就在你的後麵麼?”

我身後,依次站著老夏、夏多多和夏萌萌、梁雪,四人皆眼神放空,麵無表情。

“你對他們做了什麼?”

“沒什麼,不過是對他們施了個小法術罷了,老的整天吵吵鬧鬧,小的則哭哭啼啼,剩下的那個更不是省油的燈。委然,你……”

“現在把他們恢複成原來的樣子。”

“你這是在命令我?”

他摸摸下巴,饒有興趣的觀測打量我,“你現在說話的語氣和神態……好像跟我過去認識的委然不太像……”

說到這裏,他的喉嚨被我的手指卡住了。

“同樣的話,別讓我說兩次。”

雖是故交,然他過去及如今所作為,實在配不上‘友’這個字眼。我做不了夏三斷,卻也容不得任何人傷害他們,這是我的底限。

僵持了片刻後,白鶴笑了起來。

“好,我這就讓他們自由,不過要說讓他們恢複成原樣,怕是不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