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香梅為了兒子的婚姻大事格外焦急,繼而又緩和一下語氣,心平氣靜地對他說道:孩子,媽也老了,今年去田地裏幹活,身子骨已經不如往年,常常是腰酸胳膊疼——你讓我等好多年了,還想讓我等到啥時候?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你過去是一心一意地為了瑪麗,現在總是回不過頭來,可是……你也已經老大不小了,有些事情你自己也多思量一番。其實我知道……燕子這個女孩子,她即便是有多麼好,心地有多麼善良,多麼關心你,體貼你!你卻總是感覺不到她的存在,你感覺不到她到底是好在哪裏。其實,孩子……瑪麗真的像你所想象的那麼好?她如果真的……像你所想象的這麼好,也許,她就不應該這樣無情地對待你!不管怎麼說,你們畢竟認識這麼多年了,相互間知根知底的,這怎麼說退親就退親了呢?!瑪麗還不是因為你這幾年幹不成事兒,感覺你沒有多麼大的本事,又因為咱們家裏窮,所以和你退了婚?!
其實無論他的母親怎麼勸說,他對瑪麗的一片情意,都是常人所無法想象,也是常人所無法理解的。他一味地沉浸於過去的歲月,為了無法忘卻過去,受盡了苦痛的折磨,這究竟是為了什麼,他為什麼要這般作賤自己,無法從愛的苦海中解脫呢?他腦海中糊裏糊塗,仿佛在深沉的睡夢中一樣,癡心妄想地迷戀著她,深深地懷念這一段可望而不可即的美好往事。
母親見他心情凝重,沉默無語,她一聲歎息,又意味深長地說道:你妹妹結婚的時候,我阻攔她一年,她就又等你一年。你的婚事卻仍然毫無著落,後來她不得不選擇在你之前操辦了婚事。可是今年,你弟弟前幾天打回來電話說,他過罷春節就要結婚,你說我該怎麼辦呢?是給他辦還是不給他辦,我也拿不定主意。我想……等他回來以後再作商談。這一次無論怎麼說,我是不能再讓你弟弟把婚事辦到你的前麵去!
田一波感覺心裏很不是滋味,他問母親:弟弟怎麼這麼快就找到媳婦兒了。
翟香梅十分無奈地說:你以為人家都像你一樣,也長到七老八十,頭發白了,才肯結婚過日子呢?孩子,你要明白,人這一輩子,一眨眼兒就過去了!容不得你橫挑鼻子豎挑眼兒哩,年齡不饒人……孩子,你今年也是一個老大不小的人了。在咱們村子裏,你睜開眼睛看一看,你看誰還像你一樣,現在還沒有成家立業?
翟香梅沒有過多的精力對兒子大聲嚷嚷了,她隻是和風細雨地對他一番勸說。他望著愁腸百結的母親,感覺無以應對,悶悶不樂地轉身離開了。
田一波獨自返回到孤寂的房間裏,他內心焦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團團亂轉。他心煩意亂地思索著眼前身後的事務,感覺自己無地自容。眼前這家中的一係列變故,使他頃刻間感到苦惱極了。他想不出什麼兩全之策來應對母親。他為自己不情願結婚而尋找借口的話語,無論如何,母親不肯輕信他的自我辯解。他麵對母親的追問,麵對現實生活中執著追求的愛情和即將到來的婚姻大事,猶如泥牛入海,無能為力,內心的痛苦無法言說。現在他的心中無論有多麼痛苦,有多麼悲傷,母親也無法從容地理解他的心境。母親為了他的婚姻大事,目前所承受的一切,也分明已經到了極限。他設身處地站在母親的位置上去看待自己,切實地感到母親為了他的婚事也十分為難。母親眼看著和他同齡的村裏人,他們有的孩子都上學了。母親看在眼裏,心中哪有不犯急的?所以母親是無法理解他的苦衷,母親的內心深處,又是怎樣的一種苦痛呢?他似乎也無法以常人的心態去感悟。翟香梅雖然目不識丁,但是她在塵世生活了多半輩子,經曆的苦難生活使她十分通情達理,她口口聲聲地麵對兒子訴說自家貧窮,在這苦難的日子裏難得有燕子肯嫁給他……眼下的生活情形使他迫不及待,不能有過多的猶豫,生活的車輪在飛速地向前進,容不得他有過多緩和的餘地了。過去在他的婚事方麵,母親對他夠寬恕的了,她任由他信馬由韁的時光似乎已經過去。傳統的觀念,像是紮緊的籬笆,死死活活地束縛著母親的心;世俗的目光投向母親,使她在別人的麵前時時刻刻感覺低人一等,使她無法容忍別人對他們的家務事說長道短。母親為此時常鬧騰得寢食不安,為他受盡熬煎。仿佛他在母親眼裏永遠是一個最為自私的兒子,仿佛他隻為自己而活著,毫不顧及別人的感受。他似乎是一個行為古怪的偏執狂,使母親無法琢磨他飄忽不定的內心情感。
往事如過眼雲煙,不堪回首。他痛恨自己回天之術,喟歎曾經擁有的美好光陰,今生今世再也不能夠重來了。
命運中注定的事情,注定的不幸結局,終於如期而至。田一波非常明白,突如其來的一切,他現在無法從容地回避。在未來的日子裏,流浪的生活將要繼續,苦難的歲月還在將來。這一切不可預期的生活遭際,瑪麗不可能會跟隨著他一起忍受。他要忍痛割愛,終止他們之間的愛情。他要讓自己的愛永遠地埋藏於心底,讓它自生自滅!田一波這麼反反複複地思忖來去。他腦海裏出現一個短暫的閃念,他決定答應母親,心甘情願和燕子結婚之前,渴望見瑪麗最後一麵,以此了卻他的重重心事。田一波胡思亂想到這裏,他懷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到外麵,給瑪麗撥打一個電話。電話的另一端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喂,你找誰呀!
田一波說道:你好,我是一波,你是瑪麗嗎?
電話中又傳來一聲:喂,你是誰呀?我聽不清楚……他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