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
他說,他這個人沒那麼多良善之心,做的事情多半是有所圖謀,為善圖的也是父親的平安康泰,就為了這一人,要他救再多人他都願意。
「可是後來還是有發病過啊!」那次可嚇壞我了。
爹瞥了我一眼,淡淡地說:「有一年,山西大旱,我讓人送了米糧過去,有一車在運送中出了點意外,負責的管事想,也不過就一車,這麼多白米應是足夠賑濟那些災民了,認為沒什麼大不了的,便沒有回報,然後那一年,你就半夜哭著跑來聽鬆院找我了。」
說完,我們雙方俱是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
爹賦與我這麼沉重的擔子,對當時的我來說,內心其實是既開心又惶恐的。開心的是,爹如此看重我;惶恐的是,連我自己都沒有把握扛不扛得起。
最後,他說:「我信任你。最重要的事,隻能交代給我最信賴的兒子。」
我想,這應該是他這輩子到今天為止,對我說過最溫情的話了。
為了不負爹的交托,我從不敢讓自己有絲毫懈怠,常是在書房抱著帳本睡、跑店鋪子永遠比回家多。
約莫是十六歲那年,「天」字鋪布莊的蕭大掌櫃因病走了,留下寡母與一名十二歲的獨生子。那時「天」字鋪爹已交到我手上,我代爹去慰問,送了奠儀。
蕭掌櫃的獨生子問我,店裏頭缺不缺人?他很聰明,會很多、學很快,對我會有很大的幫助,不用他是我的損失。
一個十二歲的孩子對我撂這種話,豈有不迎戰的道理?
我是誰?嚴知恩的兒子耶!爹行事向來大膽,從不怕冒險,虎父豈有犬子?
而這個人,眼神清亮,反應靈敏,說話也條理分明、對答如流,直覺告訴我,這會是個心靈手巧的好人才。
他說,他叫蕭眠。
於是我允了,讓他進「天」字鋪學習,也許有一天,他能青出於藍,頂替他爹的位置。
事實也證明,他學得很快,從以前就常到店裏找蕭掌櫃,對布莊的營運並不陌生,很快就上手。
他十四歲,我就讓他接觸帳務,有人覺得我這決定下得太大膽,但試問——會比丟給一個七歲孩童更大膽嗎?
他也真的沒讓我失望,於是十五歲時,他繼承父誌,接下了「天」字鋪大掌櫃的位置。
我承認,這其實是有些許個人私心在的,這些年,我與他頗談得來,一開始隻是聊上兩句,覺得這人與自己頗為投緣,日子久了,也就成了交心知己,什麼心裏話都隻找他說了。
他善解人意,話不多,通常隻是安靜地聽,然後守口如瓶,在我情緒欠佳時,又總能適時的切中要點,釋然我心頭的結。
我很中意他,於公於私,都得留住他,別讓他跑了,否則往後我找誰談心去?
這一日,我與爹上酒樓談生意。
近兩年爹已慢慢放手,將嚴家泰半的事業交到我手上來,自己則是偷得許多悠閑時光,成日纏著父親不放,有夠可恥。
每回抗議,爹便要憂鬱,目光悠悠然望向遠方歎道:「我能陪他的日子也不多了……」
擺什麼哀兵姿態啊!又不是風中殘燭的老人家,裝可憐這招拿去對付父親就好,我才不吃這一套。
不是我不孝,瞧瞧每回跟他一起出來談生意的下場——
「小犬不才,讓他喝。」
別人敬他,他就拿我來擋酒。意思是我很不才,別的本事沒有,隻有當酒桶替他喝酒的分兒嗎?那究竟是誰把一桌子帳本都往我身上推的?
有夠欺人太甚!
事後,出了酒樓,才說:「你父親不準我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