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的人越聚越多,何合他們又哄又勸,現場氣氛如火在燒,都快瘋掉了。何合勸得汗流滿麵,他都快找不到說辭了,並且他意識到自己的這些勸言,對於樓上的她來說,可能像棉花一樣輕飄無力。何合想,這下麵的一代,跟你壓根兒不是一回事。人到中年後,比較無措的是,突然發現都不知該怎麼跟他們這些小輩溝通了。如今隔了幾年就是一代人,各有各的世界,這思想工作該是誰做誰的啊。
何合心想,有些人其實本來是不適合讀大學的,但現在他們也都來了,這讓我們怎麼辦?
何合忙了兩個多小時,總算把女生勸下來,但身心疲憊。哪想到下班回家剛告訴女兒停掉美術課的打算,這小孩就一通亂哭,怎麼解釋都不聽。這麼點小屁孩就會胡攪蠻纏了,說你們偏心,你們不喜歡我了,那幹脆不要我好了。
現在,何合聽見老婆蘇秀在女兒房間裏喊他。
他走過去,準備迎接新一輪的煩惱人生細節。這些日子裏,它們像灰塵一樣飄浮在這屋簷下,像老婆日漸隆起的腹部一樣,也在一天天醞釀積聚,形狀增大。
他走進女兒的房間,蘇秀摟著抽泣的女兒對他說:“我們小悠最喜歡畫畫了,這個美術課可不能停,我們得上。”
當然,在中年人生的舞台上,起舞的也不全是煩惱碎屑,有時,也會有一道陽光突然而至,照耀出些許歡顏。
在蘇秀為新寶寶、工作轉崗、女兒放學之路、婆媳關係、爸爸腿傷等諸多糾結之事愁眉不展之時,十歲女兒何小悠有一天突然給她帶來了一道小小的陽光。
那天吃過晚飯,何小悠在自己的房間裏做作業,做著做著,她突然喊媽媽了。
蘇秀走過去,女兒指著窗外對麵的樓房,說:“媽媽,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8號樓的吳雨濛今天來我們班做‘知心姐姐’了,她是大隊委員,她來給我們講故事。”
蘇秀知道這個六年級女生。有次在樓下小超市,蘇秀、何小悠為學校第二天的春遊買零食時,遇到過這女生和她媽媽。當時兩個女孩穿著同款式的校服,就知道是同一個學校的。兩個媽媽隨口聊了幾句,就算認識了。因為同住一個小區,認識後,進進出出打照麵時,兩位媽媽也會交流幾句對學校的看法,比如夥食啦、升學率啦;而兩位女生,星期天在小區花園裏遇到時,也會相互說話。貓咪妮妮生了寶寶後,吳雨濛還來何家看過。
蘇秀說:“知心姐姐?這好啊,多跟姐姐學學。”
何小悠想說的不是這個,她說:“吳雨濛每天放學都是自己回來的,今天放學的時候,她問我跟不跟她一起走。媽媽,我想明天跟她一起回來,我不想奶奶來接我了。”
“啊?”蘇秀眼睛一亮,感覺心髒怦怦在跳。
好聰明的寶貝,居然有這個辦法。
蘇秀問:“吳雨濛肯帶著你回來嗎?”
何小悠看自己這要求有戲,趕緊說:“可以的,她今天說過的。媽媽,她跟我一個小區,我們一起走回來剛剛好。媽媽,那就不要奶奶來接了,吳雨濛四年級開始就是自己走回來的。”
蘇秀捧起女兒的臉,說:“讓媽媽想想,如果你跟她一起回家,那麼路上你一定要跟牢,緊緊跟住。”
何小悠頭點得像雞啄米,小小的臉上有開心的笑。
蘇秀看著對麵7樓的燈光,心裏有一片輕快的暖流在泛動。她對女兒說:“小悠,我們現在去一下吳雨濛姐姐的家,跟她再說一下。”
第二天,蘇秀心神不定了一整個下午,她想象著女兒正在放學,女兒正跟在吳雨濛的後麵,兩個小女生走在傍晚時分的街邊……她對著電腦裏的三維地圖,讓自己在那條虛擬的放學路上陪著她們走了N遍。
直到下班,直到回到自家門口,直到將耳朵貼在門上,隱約聽見女兒的聲音嘰嘰喳喳地從裏麵傳了來,像小鳥一樣——是她在跟她爸說話呢,哦,她已經到了——蘇秀的心才放下來。
蘇秀在心裏輕喚:寶貝,真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