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啊,沒想到老地主有一天會給咱家打長工了,新社會就是好呀。”錢寡婦麵露得意之色,好似總算把老地主踩在腳下了一般,深有揚眉吐氣之感。
何鐵林嗬嗬笑,“你也說是新社會,哪還有長工!”
錢寡婦被噎住了,一時不知道找啥詞來替代長工,哼了哼,衝何鐵林道,“吃了飯把鍋刷洗了,衣裳拿去河裏洗下,還有自留地裏的草,也給鋤了。”
何鐵林給自己倒了一盅酒,仰頭喝下,舒服的喟歎一口氣,隻要不去那勞什子公社農田會戰基地,讓他幹啥都行!
秀春家因為住了個階級敵人,周邊鄰居經常過來串門子,順便監視下何鐵林到底有沒有在幹活,最初幾天來串門子的人還挺多,時間一長,誰還有閑心管這些!
秀春骨折的右腿外傷漸好,就是夾板一時半會都拆不下來,不過這也不影響她行動,成天單腳在屋子裏外跳來跳去,她把西間收拾出來了,讓何鐵林睡西間,平時的家務活雖然何鐵林搶著要幹,但秀春手腳麻利,除卻不能去河裏洗衣裳,像燒飯灑掃這些活她都能幹。
隊裏出工的時候,何鐵林就頂替秀春去隊裏幹活,雖然幹的還是重活,但最起碼回來吃的舒坦睡的安穩,心理上沒有太多折磨!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就入了秋,今年中秋趕在秋忙結束之後,今年的冬小麥雖然沒像去年那樣大豐收,但按指標上交給糧站之後,還剩下些,為了讓社員們過個好節,隊裏把冬小麥平分了,分攤到每人頭上約莫有十斤,秀春跟錢寡婦的冬小麥脫皮之後,足足有十五斤。
何鐵林因為勞教,分不到細糧。
自打革命浪潮席卷全國之後,公社領導人對勞教的壞分子也做了統一規定,出工幹活那是必須的,但不會記工分,也就意味著就算終年幹活到頭,也不會掙一分錢。
口糧方麵,總不能一點糧食也不分,細糧肯定是沒有了,粗糧裏,像玉米和地瓜幹這類偏上等的粗糧,也不會分給他們,他們分到手上的是小麥麩皮,高粱,或者米糠之類。
秀春吃過高粱麵饃,硬的像塊石頭,吞下去都拉嗓子,至於麩皮和米糠做出來的,那就更食不下咽了。
也就隻有在基建隊來檢查時,秀春家才會出現高粱麵饃這類食物,還都是讓何鐵林吃,她跟錢寡婦就吃玉米麵饃,有對比他們才能知道秀春是時刻在‘虐待’階級敵人。
中秋節前一天,秀春外婆過來了,拎了些宋建國夫婦郵寄回來的東西,瓜子果脯還有件軍綠色罩衫,同時給秀春帶來個好消息,陳秋娟終於懷上了!
秀春忙將她外婆拉上炕坐,歡喜道,“太好了,幾個月啦?”
大媳婦總算懷上,秀春外婆樂得見口不見眼,笑著對秀春道,“頭三個月沒告訴我們,這不,四個月了建國才拍電報告訴家裏這個喜訊!”
秀春之前聽陳學功說過,說問題出在她大舅身上,治好的機會不大,幾率這樣小,可她大舅媽還是懷上了,果然好人有好報!
秀春外婆又道,“先前他兩為了孩子,不知道去了多少醫院,吃了多少藥,就是不見效。”
秀春道,“那是咋治好的?”
秀春外婆道,“最後讓老中醫幾副湯藥給瞧好的!”
說著,秀春外婆放低了聲音,對秀春耳語道,“建國來信說,他後來想去感謝那老中醫,沒想到老中醫家被抄了,說是破四舊!造孽喲!”
破四舊秀春聽老師說過,遠的不說,就他們公社,以前香火極旺的土地廟都給燒了,古籍字畫無一幸免,沒想到連中醫都沒能躲得過。
秀春外婆在這跟秀春嘮了一上午嗑,中午秀春要留外婆在家吃晌飯。
秀春外婆看了看秀春的腿,心疼道,“啥時候才能好啊,害你腿折的老地主呢?!”
秀春忙道,“老地主頂替我出工,幫我掙工分去了,我沒事,馬上就能拆開夾板走路了!”
傷筋動骨一百天,這都三個月了,也該好了。
聽秀春這麼說,秀春外婆放心了些,錢寡婦在東間炕上納鞋底,因為宋乃娥戶口的事,這兩個老太太鬧得又不太愉快,不過秀春外婆臨走之前,還是跟錢寡婦打了聲招呼,說她要回去。
錢寡婦也客氣的招呼一聲,留她在家吃晌飯。
秀春杵著錢寡婦的拐棍,送外婆出去。
眼下錢寡婦不在,秀春外婆猶豫了下,還是小聲問秀春,“春兒呀,你三叔最近有信嗎?跟家裏聯係了嗎?”
秀春搖頭,自打孫有糧跟葛萬珍離了婚,孫有糧老家算是沒了牽絆,錢寡婦這個老娘,他也沒放在心上,從未回過家,更未曾來過信。
瞧出外婆話裏有話的樣子,秀春道,“咋了外婆,是我三叔有啥事讓你轉達嗎”
孫有糧不跟家裏聯係,宋建軍倒是常給家裏通信,趕上輪休了也會回來一趟。
秀春外婆道,“這事我還是聽你二舅回來提的,你三叔犯事挨批廠裏批啦,工作都沒了!”
聞言,秀春有些訝異,忙道,“因為啥事挨批?”
“還不是因為他二婚的事,你二舅說舉報你三叔的不是別人,是他徒弟,不知因為啥事跟你三叔結了仇怨,寫了大字報在廠裏貼的到處都是,揭發你三叔還沒離婚就跟他後來的女人攪和在一塊,思想作風出了大問題,原本這事廠裏人大多心知肚明,可眼下趕上時候了,正好叫有心人拿來說事,你三叔可不就倒大黴了!”
“那我三叔他後來……就是後來這個三嬸呢。”
秀春外婆道,“兩個思想作風都有問題,一塊給廠裏開除了!他兩都沒分到房,眼下又被廠裏開除,聽說都擠在他女人的娘家住,別看住的是市裏,可不比咱們鄉下寬敞,祖孫三代擠一間房,拉布簾打隔斷,晚上撒尿聲都哩哩啦啦響,想想都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