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禧等了半響,沒聽到任何回應。
周圍靜靜的,隻聽見頭頂樹影婆娑的聲音,聽雁和聽鶴也不知在後頭做什麼,一點兒動靜都沒有。蘇禧捂著眼睛看不清形勢,等得不安,便悄悄把手往下移了移,隻露出一雙烏黝黑亮的大眼睛,從指頭縫裏往八角涼亭裏瞅去。
一抬眼,見衛渢不知何時已經站到了自己跟前。
衛渢正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唇邊勾著一絲淡淡的淺笑。
蘇禧一驚,條件反射地後退,卻忘了自己扭傷了腳,一動牽扯了腳上的傷處,皺起眉頭忍不住哽咽了一聲。
聽鶴與聽雁上來扶住她,聽雁擔心蘇禧被衛渢誤會,主動朝衛渢解釋道:“衛世子,我們姑娘方才扭傷了腳,想來這亭子裏歇一會兒,並非有意聽到你與殷姑娘的談話的。請衛世子行個方便,讓我們姑娘去亭子裏坐一會兒吧。”
衛渢的眼眸垂了垂,落在蘇禧的腳上。
蘇禧今兒穿了一雙櫻粉色繡蜂蝶趕花紋的繡鞋,鞋子藏在了月白色彩繡裙子下麵,隻露出一雙小小巧巧的鞋頭,鞋頭上分別綴了三顆明亮的東珠,襯得那雙小腳更是說不出的可愛。
蘇禧不自在地把腳往回縮了縮,聲音低低的,帶著一點懊惱和不知所措:“庭舟表哥,我不會告訴別人的。”裝傻看來是不行的,衛渢這麼聰明,肯定一眼就看出來了,如果他擔心她出去後亂說話,那她先表明立場,他應該就會放過她吧?
早知道就不因為一時好奇胡亂偷聽了,蘇禧這會兒後悔也晚了,希望衛渢能看在她腳扭傷的份兒上,不同她一般計較。
衛渢微微抬了抬眉,這一聲“庭舟表哥”倒勾起了他不少回憶。那個在藏經閣蹭了一臉髒兮兮、粉嫩圓潤的小丫頭仿佛仍在昨日,不安地睜著大眼睛看向他,如今竟然已經長成了漂亮得驚人的小姑娘了,隻是這雙眼睛仍舊沒有變化,又大又亮,靈動得就像能說話一般。
衛渢靜了靜,揶揄道:“禧表妹不是什麼都沒聽見麼?”
蘇禧臉蛋一紅,心道這衛渢記得可真清楚,她隻是隨口一說,況且他和殷萋萋站在亭子裏說話,又沒有刻意避人耳目,被她看見也是在所難免的。她道:“確實沒聽見,隔得太遠了。”隻是看見罷了。
衛渢輕輕笑了笑,很快又消失了,“亭子留給你,我會命人在周圍守著。”
蘇禧眨巴眨巴眼,有些不相信衛渢居然這麼好說話,直到他的身影真的走遠了,她才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對聽鶴和聽雁道:“扶我去亭子裏坐坐。”
兩人扶著蘇禧進了八角亭,待蘇禧坐在石凳上,聽雁才忍不住說道:“姑娘,殷姑娘的膽子真大,前頭還有那麼多人呢,她竟然敢……給衛世子遞香囊。”“私會”那兩個字咀嚼了一下,還是沒說出來。
聽雁跟著蘇禧七八年了,神經比較粗大,跟蘇禧說話也較隨意一些。
蘇禧環顧周圍一圈,不見旁人,看來衛渢果真命人守著這裏了,便讓聽雁和聽鶴在跟前擋著,一邊掀起裙襴一邊道:“萋姐姐膽子大不大,或是給誰遞香囊,這些都與我們沒關係。聽雁姐姐,這些話你在我跟前說就算了,出了亭子就不能再亂說。”
聽雁這才曉得自己說得多了,說了一聲是,蹲下身,輕輕地褪下蘇禧的鞋襪,替她查看傷勢。聽雁常年習武,跌打損傷是常事,這種小小的扭傷自然也會看的。
就見蘇禧一截皓白勝雪的腳腕裸|露在空氣中,那皮膚白得近乎透明,還能看見皮膚下的血管,脆弱得好像一扭就斷。眼下那裏泛起了一片紅,果真是扭傷了,聽雁仔細觀察了下,對蘇禧道:“姑娘,奴婢先幫您按捏兩下,就不那麼疼了,您先忍著點兒。”
蘇禧剛點一下頭,聽雁的手就開始動了,左一下右一下,饒是蘇禧做好了心裏準備,也不免疼得淚眼汪汪的,連連叫道:“輕點,輕點……嗚嗚,疼死我了。”
聽雁依言放輕力道,但蘇禧還是覺得疼。
過了一會兒,聽雁總算是按摩好了。“姑娘再動動試一試?這兒沒有藥酒,待回府之後奴婢再給您上點兒藥酒,過不幾日便沒事了。”
蘇禧眼裏含了一包淚,差點兒沒忍住滾了下來,本來不怎麼疼的,剛才被聽雁這麼一捏,反而覺得更疼了。蘇禧將信將疑地轉了轉腳踝,又轉了轉,驚喜道:“好像是不怎麼疼了。”
聽雁一笑,道:“聽鷺不在,這種傷奴婢也能解決,回府後再讓她好好看看。”聽鷺是四個丫鬟裏最精通醫術的。
蘇禧點點頭,正準備讓聽鶴去前頭跟唐晚和鬱寶彤說一聲,她的腳腕扭傷了,興許要提前回府,抬頭見八角亭外的小路盡頭出現了一道人影,穿著天青色的華服,正是剛才離開的衛渢。
蘇禧趕忙讓聽鶴與聽雁擋在身前,匆匆套上白綾襪,剛穿好繡鞋,就聽衛渢的腳步已經來到亭子外了,他淡聲道:“禧表妹的腳傷嚴重麼?”
蘇禧把腦袋從聽雁的身後伸出來,烏溜溜的眼睛盯著衛渢,遲疑了一下,道:“已經大好了,多謝庭舟表哥關心。”糾結了一下,還是沒忍住問道:“庭舟表哥不是已經走了嗎?”這般神出鬼沒的,將她嚇得不輕。
衛渢大抵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隻勾了勾唇,卻沒有別的反應,走到石桌前,將一個青釉纏枝蓮紋小瓷瓶放到桌子上,對蘇禧道:“這是活血膏,讓你的丫鬟給你抹一些,有活血化瘀之效,對你的腳傷有好處。”
……他是來給自己送藥的?
蘇禧有些詫異,世人都傳衛渢是個彬彬有禮、容止可觀、進退有度之人,可是蘇禧怎麼瞧怎麼覺得世人說的不對,至於哪裏不對,她又說不上來,總覺得衛渢沒有那麼簡單。許是衛渢身上有一種冷淡疏離的氣息,讓她下意識認為他不好接近,況且他確實對自己冷眼旁觀過幾次,眼下他居然主動關心自己的傷勢,讓她很有些意外。
不過蘇禧又想了想,衛渢好像還幫她糊過風箏,雖然過去兩年多了,但她還沒來得及跟他道謝呢。
思及此,蘇禧沒有多想地抓住正要離開的衛渢。
衛渢腳步微微一滯,回身看向她攢著他衣袖的手,手指纖細,又白又嫩,不知為何竟讓他想起春日裏發出的嫩筍。那指甲粉粉潤潤,修剪得十分整齊,留了一點,卻不長,磨得圓圓潤潤的,泛著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