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天下。她不知自己是否看錯了,她每每安靜凝視沉思的他,就會覺得他心底定然有著一片她無法企及的天下。
——這片無法企及的天下也如一道高牆,將她與他隔出難以跨越的距離。
子陸發現她回來了,抬頭朝她望來。淩鈺訕然一笑,被他發現她悄悄打量他,不由心虛地吐著舌頭,溜進了院子。
她搬來凳子坐到樹下,剝著手上的毛豆。
子陸仍是安靜端坐,並未幫她。她不覺得惱,她覺得他生來就不是做這些的人,所以她從未有過介意。
樹葉沙沙作響,空氣飄過的都是空山新雨後的寧靜,淩鈺忽然發問:“第一次在溪邊遇見你,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呢?”
子陸微滯,“我並不知道。”
“你叫我‘鈺兒’,隻有爹爹曾經那般喚我。”
“……我的亡妻是這個名字。”
靜如七月清風的聲音從她耳側掠過,淩鈺呆住,手上的毛豆啪嗒落下。她腦中千回百轉,不知如何再言,局促不安,“對不起,我不知道你……”
子陸並未怪罪,也未說出安慰她的話。他隻靜坐樹下,目光裏好似有勢在必得的決絕。她看不懂,心底卻在想,他成過了婚,原來成過了婚……隻是他也是悲苦之人,他瞧著這般年輕,不過二十五歲的樣子,卻經曆著喪偶之痛。
她在心底輕歎一聲,不再多言。
世人皆有苦痛之事,這世界本就是由苦樂拚湊成的,經曆悲痛,也必當享受喜樂。她深信爹爹曾經的教導,人此一生,有得必失。
——隻有理解了失去,才會懂得擁有的來之不易。
隻是她覺得奇怪:子陸真的出生商賈之家麼,為何他身上沒有那一絲銅臭之氣,瞧著更像是那高高在上的王者?
正文 004 宸星閃耀
盛夏晨風舒爽,徐徐吹來之際,撩撥開淩鈺的發絲。
轉過身,淩鈺問:“子陸,你家做什麼生意?”她正給子陸洗染血的舊衣,溪水潺潺從她指縫流過,她將那件織造金絲的衣料小心放入水中清洗。
子陸穿了父親十年前的舊衣,靜立她身後,遠眺著這疏煙遠山。
他好久才說:“商賈之家,著手很多。”
淩鈺認真清洗手上的衣物,沒有再去問他。他不願意說,她怎麼看不出來。她不過隻是覺得他身上的氣質不像是商賈出生,所以才禁不住好奇去問。
明明隻是略轉了眸瞟去,她卻望得癡了。他極目遠眺的樣子那樣沉著,眸底深處都是她看不透的東西。他像是藏了一片深潭在雙眸裏,讓她時常想要去望,最後,最後……就跌進了他雙眸的深潭裏。
父親的舊衣有些寬大,他穿在身上,闊闊的袖擺被風吹動,衣袂也隨風翻卷,添了一絲寂寥。
是的,這樣臨風飄然的樣子——是寂寥。
“從這裏到胡國的卞耶,大概需要多久?”他突然發問。
淩鈺愣住,思緒被他打亂,有些不自在,“不知,我不知,我從來沒有出過村子,離過鎮上。”
子陸不再說話,他難得出來,害怕被村人瞧見。此刻才卯時,村上人少,所以在她出門時,他才說想出來看看。
他就靜立在她身側,聽溪水過,看遍野田。她不知道他想的什麼,他好像有些著急,眉目間有份憂色,隻是他不說,她也不願問。
回了小屋,娘親正坐在槐樹下等她,淩鈺不禁驚訝:“娘,你今日怎麼起來這麼早,外麵風大,我扶你回屋去。”
娘親笑著搖頭,“病榻纏綿,我都不得自由,難得有力氣出來,我想坐會兒。”
淩鈺心底發酸,明明這樣簡單的事情,在娘親看來,卻已是“難得”。
回到小灶前煮飯、熬藥,藥罐子冒出咕嚕嚕的水聲,淩鈺忙伸手去抬。可是剛觸到藥罐,臉色已是一變。燙手!忘記抱著抹布了!隻怪自己心底一直想著娘親,才忽略了這等小事。
淩鈺咬唇,亟亟轉身擱下藥罐。攤開手,十指已經紅透,幾隻指頭還冒出了水泡。
她低眸望著手指發愣,此刻已經忘記了疼痛。她心裏隻想著,爹爹去了哪裏,去了哪裏?如果爹爹在,娘親就不會生病,就不會有她此刻這樣狼狽的樣子!
發愣之際,雙手卻覆上暖意。淩鈺抬起頭來,子陸正握住她的手,微皺了眉。
“你娘的病已經治不好了。”
“……我知道。”她臉色煞白,卻極力穩住顫唞的身子。
她好像聽到子陸輕聲歎了口氣,他將一枚白玉雙印遞到她手中,那是他腰間革帶係縛的隨身之物。
雙印落入掌心,溫潤清涼,淩鈺忙抬頭,“你給我做什麼,我不要。”
“我隻是一個來客,卻打攪了你們母子的生活。這隻是我微薄的一點謝意,你拿去買藥吧。”
這是子陸來虎丘村三日裏說過的最長的一句話。
低頭瞧著手上的雙印,這是這個時代裏富貴之家才有的隨身佩飾。這大紅的絲繩奪目,珠搖墜,極致華貴。淩鈺抬起頭,堅決退給子陸,“我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