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前她自卑。她覺得自己無論如何都趕不上他,原以為她已經說服自己不去喜歡他,可是此時此刻,這份自卑與難過冒出來提醒她:她永遠都得不到他。
農女與諸侯,怎麼可能有結果!
見她一直沉默著不說話,陸緩聲道:“我並不是存心欺瞞,我的身份不可輕易泄漏,此刻告訴你,也是因為我已信任你。”
“……我知。”淩鈺聲音有些幹澀。
胡國的諸侯因魏軍設計而落敗,狼狽逃離到魏國,他自然應小心謹慎。
淩鈺漸漸將頭扭開,遠望這軍營裏四處的火把,微覺有些刺目,“君上,我隻是有些想我娘。”
娘親因救子陸,哦,不,不是了,是陸。娘親為了救陸,而落得屍骨無存的下場。此刻,她多麼想回到魏國,回到那熟悉親切的虎丘村,去屬於她的那方天地生活。
她深懂他們之間的距離,所以一句“君上”,已代表她率先拉開他們之間的身份。
陸的聲音沉著,他道:“阿鈺,你已不可再此般黯然。記住,沒有任何困難可以讓人消沉,軟弱消沉的人注定是敗將。”
“可是我娘死在我眼前,我親眼看見,難道我都不能想念一下她麼!”淩鈺突然朝陸回身大吼,此刻,淚水已落,她心底是在思念娘親,卻也覺得還有一份悲傷蔓延氤氳,讓她整個人都難受起來,“我知亂世裏不可懦弱,可是我思念親人,有錯麼,有錯麼!”
淚水滾落,視線模糊。
陸好久無聲,身後尾隨的士兵也識趣退開。夜風徐徐,將淩鈺緋紅的裙擺吹亂,她一頭青絲隻用絲帶綰住一半,剩下一半的發絲都飄在這風裏。發尾被風吹向了他,掃在他下頷與頸項,微癢。
站到淩鈺身前,伸手擦掉她雙頰的燙淚,“今後,由我來照顧你,有我一杯羹,便有你一粒米。”
最最簡單的承諾,並不是山盟海誓,然而卻無比真摯,無比溫暖。不管他是出於男女愛,出於兄妹情,出於救命恩,他都是真誠的,她都是心暖的。
淩鈺退開一步,避開他擦淚的大手,昂首朝陸輕言:“謝謝。”她也是出於真心。
陸抿唇一笑,“你其實比我想象中堅強很多。”
“是麼。”淩鈺淡淡道,“君上,我的營帳在哪裏呢。”
她還是這般介意這身份!
陸眉頭一皺,聲音低沉,“隨我走吧。”
淩鈺安靜跟在他身後,身後,不是身側。
陸心中清楚她的那份計較,放緩了步子,等待淩鈺走近,與他並肩。然而淩鈺卻鐵了心,他走得慢,她比他更慢。他們就這樣一前一後地走去,走到了一座小帳前。
“明日隨三郎回胡,等我與你們彙合,之後便可回卞耶。”
“是,君上。”她答得規規矩矩。
陸皺眉,微有不悅,“阿鈺,你這般與我說話。”
淩鈺目光直視前方,並不看他,隻道:“您是君上,我自當與您這般說話。”
陸輕歎口氣,不再怪罪,“你隻將我當做從前的人就可,對了。”這麼久,他都還不知她的名字,“阿鈺,你叫什麼名字?紀鈺麼?”
此刻,淩鈺心中卻是酸楚,這一路來,他都還不知道她的名字呢!“我叫紀淩鈺,爹爹喚我鈺兒,娘親喜歡喚我阿鈺。”淩鈺突然抬頭望住陸,“是不是去了卞耶,我便要改成陸姓?”
“不用。”
“那就好。”淩鈺收回目光,朝陸點了點頭,“那我回去休息了。”
陸頷首之際,她也正轉身掀開帳簾,隻是才探進去頭,又生生頓住,“子陸,要保重。”她終究還是擔心他再困敵軍,終究還是替他牽掛。而她也終究還是喜歡“子陸”這個名字。
第二日早起,淩鈺洗漱時才發覺雙眼微腫。營帳沒有鏡子,她隻透過這一盆清水瞧見自己的樣子,卸去了疲憊,臉色有些紅潤了。隻是昨夜哭過,這雙眼睛卻是腫得難看。
掀開帳簾,外麵士兵的朗聲大喝清晰傳來,透出勃勃朝氣。遠處大步走來一個青衣身影,淩鈺細望,待那身影漸漸放大,她才瞧清來人正是那俊俏的少年雲初九,也正是陸昨夜所說,青國的君上。
這樣一個少年,怎麼會是一個小王?
那梁天子的眼光真讓人琢磨不透呢!
“早!你穿這身死人的衣服倒還不錯啊!”雲初九還未走近,已遠遠朝淩鈺揚聲笑談。
淩鈺緊鎖眉頭,這個人,真是!真是稚氣未脫,一大早這樣說她,就算是誇人也不必此番言語啊!
轉眼,雲初九已來到淩鈺身前,他年輕氣盛,步伐也快,還未停穩,就再笑道:“阿鈺,你昨晚哭啦?”
淩鈺道:“你怎知我的名字,君上告訴你的嗎。”
雲初九了然一笑,“看來大哥已將身份都說與你了,你先和我去用早膳,我們的隊伍都準備好了。”他轉身往前走,淩鈺跟在他身後,他又回首來問,“你為什麼哭了?”
淩鈺淡聲回:“我無父無母,所以哭。”麵對雲初九,她竟不覺他們之間有什麼隔閡,她一點都不懼這個愛笑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