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慢,淩鈺走在前頭,也望不清他的樣子。
等到了西苑,她道:“我該回去了,小王有事可找我。”
返身。與陸玦正麵相撞。
這一回,他才望了她一眼,他朝她點頭。帶著禮貌而疏遠的禮節點頭。
心中猛一抽痛,原來她還是這般地在乎。
擦肩而過,她月色的裙擺掃在他鞋麵,身體的淡香縈繞而過。
如那一夜長巷處,他的身影沒入漆黑的盡頭。他說,從此相逢成陌路人——果真如此。說到做到。
這就是他身上她所愛的果敢。
卻也是他身上她所恨的決絕。
夜晚的宴會異常隆重,再沒有那些逼人喝人血吃人肉的惡心舉動。梁肆啟的喜悅很單純,他此刻如一個得到天底下最新奇玩具的稚子,滿目明亮,一臉歡喜。
“寡人這次出去獵的細痣疣螈、斑林狸、猞猁寡人最是喜歡了,不過小王子不足月就降生,寡人甚憂,不如將那些寶貝都放了吧。”他似是下定很大決心,用野獸與嬰兒做了好久的比較才做出這個決定來。
圓肚在身旁俯首:“奴記下了。”
梁肆啟又道:“諸侯都陪寡人辛苦了太久,就在王宮住下,等小王子滿月再離開吧。”
一個月……淩鈺舉杯的手微顫。
宴會結束,梁肆啟回了黎嬪的祥昀宮。眾人都在他走後散去,等所有人都離開,淩鈺才命宮人收拾殘局,拖著裙擺與疲憊的身體出殿。
夜路中,茜蘭與她搭話:“天子似乎很喜歡小王子,回了宮都不看珍妃了。”
淩鈺淡笑置之,“那是天子第一個子嗣,他喜歡是應該。”
“珍妃心慈,隻怕黎嬪日後要得意了。”
淩鈺不語,她根本不喜歡參與這些女人之間的勾心鬥角,沒有意思的,為了一個男人。
“是不是走錯路了?”前麵已經沒有宮燈,道路狹窄,四周盡是樹木。夜風吹來,斑駁的樹影搖曳,有些嚇人。
茜蘭驚呼一聲:“奴給帶錯了!”
急忙返身,茜蘭又忽然折回身來:“前麵好像是紫煙園,可以到北衛門,珍妃,不如我們去北衛門坐馬車回去吧。”
她們走來這裏已經花了不少時間,再折回去路程確實比較遠。淩鈺點頭,主仆二人往前走去,這一條路黑得滲人,呼嘯的風帶動樹葉,窸窸窣窣的聲響在夜空裏更顯突兀。
茜蘭心生懼意,挨緊了淩鈺,握住她的手:“路不平,慢些……”
“誰——”夜空突兀地冒出一聲刺耳的男子聲音。
茜蘭“啊”地驚呼,轉身就想跑開。
淩鈺也被驚嚇住,卻在恐懼之下呆得不敢動彈。
前方響起紛亂的腳步,一個高大的身影匆忙離開,驚起樹葉沙沙聲響。
淩鈺握住心口,另一隻手握住茜蘭,“沒事,或許是宮人在這裏。”安慰茜蘭,倒更是安慰自己。
寂靜裏突然已沒有任何聲音,前處卻漸漸走來一個身影。一團黑色在淩鈺眼中漸漸放大,心跳加劇,她已不敢呼吸。茜蘭依舊還是背過身的,不敢回身來,“珍妃。我們倒回去走吧,不走北衛門了……”
“珍妃——”漆黑裏響起一聲沉穩的聲音,瞬間一刻,淩鈺沒有了那份懼意。
看不清眼前的人,他已經來到她身前了,黑色的影子就站在她身前,他的聲音也響在她身前,他說:“是珍妃。”
懼意消殆,淩鈺已經完全放下心來,“陸公……”
她輕而易舉地聽出他的聲音。這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茜蘭也終於不再緊張,死死抓住淩鈺的手終於鬆開,她回過神來道:“是陸公在這裏嗎。那方才那個聲音怎麼不像呢……”
經此提醒,淩鈺才發覺,方才那個大喝的男子聲音並不是陸玦,也不是雲初九,那會是誰?陸玦和誰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見麵?
“這裏太黑。望不清前路,珍妃怎麼獨自走了這裏。”他的聲音是關切還是試探,淩鈺已聽不出。
“走錯了路,準備往北衛門回去。”
“哦。”黑暗裏,陸玦道,“我送珍妃吧。”
“……多謝。”
他們並肩走在這一條望不清任何景物的小路上。茜蘭呼出一口氣道:“都是奴帶錯了路,幸好遇到陸公。”
陸玦未語,淩鈺也沒有說話。這一條路在黑色裏沒有盡頭,似乎有漫長而走不完的路途。
因是王宮中僻靜的地方,道路並不太平,淩鈺身子一晃,險些不穩。
手上忽然一暖。陸玦握住了她的手。黑色裏,他們都看不見。但手上這溫暖卻一如從前,他們在卞耶王宮中漫步,夜空下他也如此握她的手。從前,十指相扣;此刻,他隻是握她;那今後呢,他們還會再有交集嗎?
不覺中,淩鈺已漸漸放慢了腳步,與陸玦在一起,她總會不經意走得慢,想與他這樣一直走下去。
隻是世間所有的路都有盡頭,哪怕途中經曆什麼,哪怕這路再坎坷崎嶇,哪怕路是蜿蜒綿長,都有盡頭。終於走出這一片樹林,走出這一片漆黑,陸玦放開她的手,與她隔了兩尺之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