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鈺起身走去妝台前,“方才你說有政事要忙,那先去吧。”
他說的有政事隻是不想見陳妃,她怎麼不懂。但是她也不想見他,所以她要拒絕。
從她自魏國歸來到現在,他們一直都未在同床而眠過。陸玦靜望這窈窕背影,轉身走去了殿門,“那你先睡吧。”
她不願,他不會強迫。
來王宮兩日的陳公一直想要求見陸玦,但是陸玦一直以政務纏身為由不接見,陳公再耐不住,跪在陸玦的宮殿門口“守株待兔”。這樣撞見陸玦,他連連俯身叩拜道:“天子,臣實在希望天子收回成命!”
“過去這麼多日陳公還要再議,難道陳公是不想為順遠效忠?”
“臣當然不是,若臣不想為順遠效忠,那麼臣就不會拚接性命與舉國百姓安危來幫天子奪這天下。”
陸玦雙眸眯起,冷笑:“陳公在威脅寡人?”
縱使匍跪在地,陳公也是毫無畏懼。隻道:“不敢,臣想天子收回成命,臣隻有一子一女,郢兒太小,離不開雙親……”
“為諸侯之子,若這點苦都吃不得,將來怎麼繼承侯位?寡人獨獨給陳公這樣的機會,休要再議了。陳公來卞耶已有多日。還是快些回去料理曲國政事吧。”丟下這句話陸玦再不接見陳公。
陳公狠狠咬牙離開,他的馬車出了卞耶王宮,見城頭站著一個纖細身影。仔細望來,竟是淩鈺立在城頭。陳公很清楚這一場賜官是因為什麼,他率臣子掀起風雨,此刻是淩鈺在報複。
五日後。陳郢在曲國士兵的護送下抵達卞耶,陸玦將此事交給淩鈺安排。
初見陳郢,這個五歲的孩子昂起倔強的腦袋。即使在淩鈺身前下跪行禮,渾身也皆透出不甘。
淩鈺並非想要陳郢受罪,她隻想讓陳公為所做之事付出代價。她問跪在殿中的陳郢:“你叫什麼名字?”
“小臣陳郢。”稚嫩的聲音卻答得中氣十足。
“你知道自己來此的任務麼?”
小臉一臉的冷靜,“知道,父王做錯了事,我是來贖罪的。”
淩鈺倒是愣住,一聲忍不住的輕笑從唇中逸出,“你贖什麼罪,你一個小小孩童,如何贖罪?”
“事事聽任天子之令。不違天子,不惹是非。等到及冠之年回曲國去。”
淩鈺嗤笑:“小小孩童竟懂得如此多。那你能保證及冠之年你回去後雙親可還認你,即便認你,可還會重用你疼愛你?興許回去後你會發現他們將對你的愛都給了無數個你的弟弟。”
小家夥被問得愣住,畢竟是五歲的孩子,他似乎也能知曉今後的難以預料,一時小臉漲紅。瞪大眼望著淩鈺,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淩鈺走到陳郢身前,蹲下`身與跪地的他平視,“天子將你交給我,你怕我麼?”
凝望這美麗的一張容顏與一雙明眸,陳郢搖頭埋首:“母妃說夫人也當過母親,所以不會為難孩子。”
淩鈺微微一怔,起身淡淡吩咐:“辛喬,帶候人去憲宮。”
知曉已經再躲不過,陳公的妻子竟然會用想情來打動她。對待這倔強而無畏的小人兒,淩鈺確實不會下狠心去迫害。她又是冷笑又是自嘲,他們能算準她這一點,但她也有別的辦法可以應對。
陳妃幾乎每日都去憲宮看陳郢,除了陳郢來王宮的第一次她能見到,其餘次次都是碰壁。淩鈺下了令,陳郢安心學習采邑事,不能被任何人打攪。
連最後一點餘地都被斬斷,曲國自然是恨的。
卞耶的春節多了一個小客人,聽宮人稟報,陳郢竟然從未哭過。淩鈺不由對這個孩子大加讚賞,不過也有些心疼,小小年紀,他本不該背負這些。陳公與妻都來卞耶朝賀,送來許多新年禮物。陸玦準備的宴會上,淩鈺摟著陳郢參加。
望見雙親,陳郢激動地想要奔過去。淩鈺手上用了力,將他拉住。他回身看淩鈺,一雙黑色的大眼祈求又似委屈。陳公夫妻身前,淩鈺含笑問陳郢:“想見你父母麼?”
他使勁地點頭:“想。”
出乎周遭外人意料,淩鈺很自然地放開陳郢的手,“去吧,去與他們聚聚。”
陳公之妻摟緊陳郢低低啜泣,他們一家不過相聚了半刻鍾,淩鈺揮手朝陳郢微笑:“候人,你該回來了。”
這小孩深懂尊卑之禮,雖也倔強,麵對淩鈺任何吩咐卻從未有過違背。盡管陳公與妻再多不舍,陳郢還是坐到了淩鈺身邊。隔著很近的距離,陳公卻不能抱到自己的孩子。他深深望著淩鈺,那目光似一把利刀,帶著鋒芒朝淩鈺射來。
陸玦一個眼神淡淡掃過,陳公立馬收起了目光。
近在咫尺,卻得不到。這就是淩鈺想要陳公受的罪。
宴會中途,淩鈺攜陳郢離開。這周遭都是鼎沸熱鬧的聲音,整座宮廷也都高掛紅燈,喜鳴鞭炮。又過一年,她又老了一歲,她一點沒有過年的盼頭,在魏國時她可以與娘親守歲,但在此刻的順遠王宮,她覺得新年依舊是舊的氣象,擺脫不了那些難受,守歲都沒有心思。
鬆開陳郢的手,淩鈺往前緩步而行。她沒有目的,不知自己在做什麼該去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