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被驚動,抬頭就望見了屋頂上的人影,遂晃到門前,仰著臉傻笑。

“衍衍,你在這呢,哥還以為你走了。”

歸衍不動,不答應。

“衍衍,”石策衝他揚一揚手裏的酒壇,“下來罷,陪我說說話。”

歸衍盯著他的眼睛看了一會兒,沒效果,大約是喝醉了反而不中瞳術,石策嫌他磨蹭,原地跳了跳,繼而委屈地抱怨,“我、我跳不上去,你下來罷?”

“……”

歸衍莞爾,躍下屋簷,坐在台階上,“說什麼?你已經醉了,為什麼喝酒?”

石策走過來蹲到他腳邊,又因為蹲不住,幹脆坐在雪地上,低著頭道:“哥沒想害你,都是為你好……”

歸衍沉默,其實要猜到他的身份並不難,隻有溯龍軍如此熟悉狼山地勢,能布下疑陣打劫。山寨後麵的村莊裏也沒有姓石的人,可見“石家莊”是在說謊。男人出入臨照城毫無妨礙,甚至與城中百姓熟絡,根本不像是悍匪。

未曾害怕歸衍引來官兵,還極力挽留,顯然是背後有人支持。

有些簡單的事情沒猜到,大概是不想猜罷。

歸衍在心裏為自己的優柔寡斷歎口氣。

男人邊喝著酒,邊絮絮叨叨,“康桓那裏有你的畫像,我最初還沒認出來……送你回去,他們答應整編狼山營,不再苛扣軍備……”

軍備對於一軍的重要堪比身家性命,如果打仗時沒有鎧甲沒有戰騎,兵器陳舊糧餉短缺,等同於送死。軍人也有妻兒老小要養活,何況都是本地的鄉民征兵上來的,軍餉發不了,可要人怎麼過日子。

歸衍方知狼山營的艱難。

石策含糊道:“我爹當年就是馬匪,後來在邊境打仗,沒了……沒了就沒了唄,那年月死的人滿大街都是,但是臨照不給狼山營發棺材錢……那時候我還小,村裏很多人守著屍體哭,最後找張席子一裹埋到山裏……嘖嘖,吃了敗仗還要挨罵,連年歲貢苛捐雜稅,仗沒的打,還不如打一場,好過成天受人欺負。”

歸衍摸摸他的發頂,發梢帶著雪花,冰涼且潮濕,“你不必同我解釋。”

石策握住他那隻手,搖搖頭,“不,你聽我說……哥挺沒出息的,老子當馬匪,兒子還是當馬匪,都不是好人……但是……”

他要說的話仿佛有些難以啟齒,那語氣中壓抑的情緒太過複雜。

“送你走,是因為我護不住你,雖然我……”

他緩了口氣,說不下去了,踉蹌著站起來拎著酒壇子腳步匆忙慌亂地離開。

歸衍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雪中,長久不動。

有時候,讓一個男人承認他軟弱需要一輩子,有時候,隻用一瞬間。

這一夜,定是許多人都無法安眠的。

堂川半夜起來之後睡不著,披上衣服決定在山寨裏四處巡視幾圈,孰料經過演武場的時候正有人在那練刀。

“誰啊,還不睡?”

堂川走近了,發現是那敞峰,“你犯病了?”

那敞峰瞥了瞥他,依舊揮刀。

堂川摸摸下巴,“你哥不理你了?”

那敞峰一刀砍過去,“關我哥什麼事!少拐彎抹角!”

堂川跳著躲開,“喲,這陰陽怪氣的,別是把辣椒水當陳醋喝了吧?”

“我為何要喝陳醋?”那敞峰下意識反問。

“這得問你啊,你為什麼要喝陳醋?”堂川抬腳踢到他刀身上,長刀一震,愣是沒脫手。

那敞峰無言以對,這人就是來攪合的,遂收了刀,“你有事?”

堂川一下子變得沮喪許多,“唉,歸衍明天就走了。”

“嗯,那又如何?”那敞峰擦了把額頭上的汗,語調沉悶,“衍哥可是我們要親自送走的,難不成你後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