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課 一群疲憊的文學大師(2 / 3)

直到支持王安石的皇帝死了,太後當政,保守派得勢,司馬光在元祐初年做了宰相,在很短的時間內就把王安石的變法全部推翻。王安石當時到哪裏去了呢?這個做過兩任宰相的大文人在南京郊區江寧一個叫白塘的地方住著。有一天,他聽到曾經反對過自己的蘇東坡來了。君子與君子之間,不管政治觀點多麼對立,心頭總有一份潛藏的互敬。王安石決定去見他。

蘇東坡從黃州出來之後,已經擁有了《念奴嬌·赤壁懷古》和前《赤壁賦》《後赤壁賦》這樣傳遍全國的佳作,他的文學成就已經超過當時所有文人。王安石是騎著小毛驢到江邊見蘇東坡的,蘇東坡看自己灰頭土臉,衣服打扮也不對,眼前又是昔日高官,便對王安石說,大丞相,我這個不禮貌的樣子非常不符合禮儀。王安石說,禮儀難道是為你我這樣的人設立的嗎?兩個疲憊的文學大師還一起遊玩了好幾天。玩的時候當然不可無詩,一寫詩,兩人的心就更靠近了。

王安石是在抑鬱中死去的,那是一〇八六年四月,司馬光下令厚葬。沒想到五個月以後,司馬光也死了。一對文化巨星、兩個兄弟一般又仇敵一般的人,就差五個月,一起告別人世。司馬光死後八年,事情又翻過來,說司馬光全錯了,還要把他的屍體從棺材裏邊拉出來。雖然後來沒有做出這麼惡劣的事情,可還是寫成批判碑文到處去宣講。寫批判碑文的,就是那個本來支持司馬光各種政治主張的小人蔡京。於是司馬光的這一派被叫作“元祐黨人”,成為了被清查的對象。在元祐黨人裏有一個人叫李格非,他的女兒就叫李清照。

範仲淹、王安石、司馬光、蘇東坡這些文化巨匠雖然政治主張不一,但都是為了興利除弊,挽救朝廷。他們都沒有能夠阻止朝廷在戰亂中日漸衰落,無可挽救。在這個失敗的大趨勢中,又有一批傑出文人,用心靈感受了全部過程,留下了中華文化史上特別搶眼的英雄筆觸和淒楚筆觸。他們就是陸遊、辛棄疾、李清照、文天祥。

對後世讀者來說,吟誦這些人的作品,也組合成了一種非常獨特的文學體驗。我想聽聽你們對這一文學現象的感受,隨便說,談印象。

歐陽霄:

陸遊最典型,一生企盼戰鬥,直到死前還寫了一首《示兒》,中有“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的名句,念念不忘收複失地,興複中華。

相比而言,在北宋時期,歐陽修號醉翁,還能夠迷醉於山水之間;而到了江河日下的南宋,文人的命運和政治命運已經沒法分開。陸遊就隻能做個放翁了。我很想做一個專題研究,題為《從“醉翁”到“放翁”》,來掃描宋代文化人格的演變過程。

王牧笛:

和陸遊一樣,辛棄疾一生也是孜孜以求、身體力行地抗金北伐。二十一歲他就參加了抗金義軍,可報國無門,壯誌難酬。到晚年,寫下著名的“醉裏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他一直渴望“沙場秋點兵”。在他死的那一年,朝廷終於下詔任用他,可他已到了彌留之際。他是喊著“殺賊、殺賊”而死的,這一年是一二〇七年,距今八百餘年。我覺得在這樣一個場合,應該向這樣的文化義士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