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懷鏡不在乎她的玩笑話,隻說:“你是本地人,我說這裏的人大多喜歡吹牛,你不會生氣吧?我剛調來那會兒,常聽有些年輕人吹牛,說他媽的我昨天又輸了五千塊錢!六毛那小子,今晚我找他扳本,不輸得他脫褲子,就不算我本事!我就覺得奇怪,隻聽人吹牛說輸了多少,從來沒聽人吹自己贏了多少。後來我才明白,如今贏得起的人未必算好漢,輸得起才是好漢。這大概就是有錢人的氣魄吧?但我不相信那些吹牛的人都是有錢的人。哪有那麼多有錢人?難道這世上隻剩我一個窮光蛋了?原來他們多半是在吹牛!”
玉琴笑道:“我看你完全當得作家,觀察這麼細致,感覺有這麼敏銳。”
朱懷鏡說:“你還別說,我原先是想過當作家。給你說很好玩的。我大學學的是財經,卻偷偷地寫小說。我睡上鋪,常趴在上麵偷偷寫哩。當然一個字也沒發表。後來我知道,作家不是誰想當就當的,得具備天賦。有些人,特別是自以為混得人模人樣的,常藐視作家這樣的文化人。我覺得他們很可笑。當然再後來我又慶幸自己幸好沒有當作家。如果我真的當了作家,說不定有一天會喝西北風的。如今在中國當個真正的作家,注定是要受窮的。”
玉琴說:“隻要是你,窮也好,富也好,我都要。”
朱懷鏡微笑著,望望玉琴,沒說什麼。玉琴卻已懂得他的意思了,頭搭在他肩上廝磨著。朱懷鏡還在想剛才的話題,說:“我敢斷言,中國目前出不了世界級的大作家。這不是中國作家無能,而是別的原因。每年諾貝爾文學獎一評出,都會在中國文壇掀起一些波瀾。這不完全是因為那一百萬美元獎金誘人,而是這個獎項的確是中國文學長期的夢想。當然獎金的確也誘人。大多數一輩子生活在國內的中國人,都習慣把美元折算成人民幣,再去衡量它的分量。那麼一百萬美元就相當於一千萬人民幣。這還不誘人?幾乎讓你想起它就氣喘!但是,中國現在如果真的有人獲了諾貝爾文學獎,可能並不會是一件皆大歡喜的事。”
玉琴睜大眼睛,望著朱懷鏡說:“我發現你今天好深刻啊!盡說些我平時從未想過也從未聽說過的東西。不過我終於知道你對作家其實很敬重的,可是你對魯夫好像不以為然?”
朱懷鏡搖頭哂笑道:“魯夫也能稱作家?也難怪人們看不起作家,因為大家平時見到的就是這一類的作家。魯夫不就是寫過幾篇《南國奇人袁小奇》之類的狗屁文章嗎?要文采沒文采,要內涵沒內涵,純粹獵奇,說不定還全是胡謅。”
玉琴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說:“懷鏡,給你說,最近關於袁小奇可是越傳越神哩!我們酒店有人說起他,簡直就是神仙了。你說你不相信,卻又把他向領導那裏引薦,我真弄不清你。”
朱懷鏡歎了一聲,說:“如今的事情說不清啊!說不清就不說吧。我倆隻說我倆,說我,說你,說你這個小東西!”其實聽玉琴這麼一說,朱懷鏡內心有些尷尬。他原來是發現皮市長好像很迷信,就把神乎其神的袁小奇引薦給他,實在是投其所好。現在想來,自己真有些宮廷小醜的味道了。
朱懷鏡內心別扭,嘴上卻是輕鬆的。兩人一路說說笑笑,一會兒就到家了。一進門,玉琴就偎進朱懷鏡懷裏,柔聲說:“懷鏡,你老說我是小東西,你知道今天是我多少歲生日嗎?過了今天,我就滿二十九,上三十歲了。女人一過三十,再也小不了啦!”
朱懷鏡從來不在乎玉琴的年齡,也就從沒問過她。他見玉琴似乎有些傷感,便摟起她往沙發上去,一邊脫去她的外套,一邊說:“你永遠是我的小東西!小東西,你還要吃什麼?今天我去為你做。”
玉琴嫵媚一笑,說:“有你這話我就夠了。不要吃什麼了,剛才吃了那麼多糕點和水果,飽了。你還擔心我不高興?告訴你,這個生日是我這輩子過得最好的生日。今後都能這樣就好。我可以不要鮮花,不要生日蛋糕,不要山珍海味,也不要別人來祝福,隻要你。”
玉琴說著,眼瞼微微濕潤了,嘴唇輕輕努起。朱懷鏡小心地張嘴迎過去,慢慢地吮吸著。今天這張小嘴唇格外柔軟溫暖。今晚兩人都不顯得狂熱,隻是咬著嘴兒黏在一起,柔情萬般。
玉琴早早就醒來了。她今天本來很戀床,隻想貼著男人好好兒睡,睡個一天、兩天、三天,就這麼睡,把這一輩子的瞌睡全睡完了才好!可她還得上班,隻得輕輕舔了舔男人的耳朵,無可奈何起床了。
她怕吵醒朱懷鏡,輕輕去洗漱間洗臉刷牙,然後打掃客廳的衛生。可當她猛一抬頭,忍不住失聲叫了起來。朱懷鏡聽見了,衣服都來不及穿,跑了出來。隻見玉琴驚愕地呆站在客廳中央。
原來,昨天玉琴買的那束漂亮的玫瑰完全枯萎了,凋謝的花瓣落在地板上。
朱懷鏡知道玉琴可能神經兮兮地想到別的什麼了,便摟著她的肩頭,安慰說:“沒什麼,不就是一束玫瑰嗎?我等會兒就去買一束更漂亮的來,保證你喜歡。”
玉琴歎道:“我平日買的花,侍候得好,能放半個來月。這回隻一個晚上就這樣了。我想這隻怕不是個好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