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 執燈尋影·悅己 (6)(2 / 3)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在這樣的夜晚,記憶是如此清晰。

生死輪回,幾世妖嬈,誰在碧波清搖的池邊仰起荷花衣上的芙蓉麵,誰又在驛路荒草邊等離人歸來的馬蹄風煙,誰在烽火台連天一拜,誰在望夫崖凝望成海,十裏長亭,蕭瑟灞陵,豪邁的悲歌,婉約的守候,誰?誰在?

恍然隻是一個迷離的轉身,如何就已落成了生生世世的傳奇,你還是會來讀我的故事,給人生平添一段溫暖的恍惚,在我輕言的瞬間,你的目光穿越了千年光陰,含淚時已知,這是隔世煙火阻隔不斷的繞指柔情,低徊而不能去,擾在心裏,是刻骨的眷戀。

也許,我不夠真實,原本我也是藏於這塵世角落的,如白瓷釉上那一抹青花的涼意,如小生唱腔裏閃爍而過的紅顏,也如黃絹淡墨中那一點勾勒的淡然,更是宋詞小令長短間的歎息,就這樣,你伸手碰觸不到,心裏卻疼痛似雨打紅塵的傷。

其實,我情願你忘記,卻又一遍一遍這樣把你牽念,盛開一懷難名的愁豔,欲說還休,欲訴還斂,是我告別你後藏不盡的幽柔,但如昭昭日月,照在彼時的天空,映著這各自芬芳的荷花,一朵一朵清逸逍遙,染就了滿堂盛典。

那是夏日困頓的午後,蟬唱蛙鳴,她隻覺屋裏憋悶,睡又睡不穩,起來踱到園子裏,把那份嬌弱羸瘦靠在古鬆蒼老的虯幹上,手裏的紈扇有一搭沒一搭地扇著,低眉順目,她的身體在這酷暑裏總是吃不消,可還是願意這樣停留,為個心安。

這是清代閔貞的《紈扇仕女圖》,閔貞傳世的人物畫以粗放寫意者居多。我打開它的一瞬間,就覺得這女子像極了那個故事裏的主人公,也許這個故事,該讓她講給你聽。

這個故事的開始,發生在很多很多年以前。

所有的相遇裏,驚詫最美。

此時,窗外暗雲遮月,荷風弄影,雨意相隨,纏繞了心裏的一池青蓮如煙波。再也不見前世種下的桃花。

我微微抬起手中的筆,努力地揮卻絲絲縷縷滲透而來的記憶,無奈歲月徒添了痕跡,我仍然端坐在你冰清的絕句裏,迷途恍若如初見時的羞澀,任是凝神也無用,我在遠隔天涯的烽火台上,用指尖劃過你的名字,逃不開那一聲聲的低喚,如同逃不出這煙火人間。

青石板深處的苔蘚是我疏離又密集的心事,我藏在了你漫不經心的角落,然而隻一個空白的想念,便跌入了這刹那輕塵的雨碎江南。

一滴濃墨輕輕地落在柔軟而寂寥的宣紙上,暈染出一幅寫意的追溯,觸目且驚心。沿著掌心的紋路,我望見你風中孑然的身影,悵宛得如月下寒鬆。心就這樣疼了,這樣疼,隻留一雙清眸與你對視,這樣,走過後,塵世風沙裏,你還能想起我臨水照子衣的容顏。

往事依然,仍是那瞬間的癡纏震撼,和無盡的餘味流連。

手裏的墨色漸漸淡了,心裏的簫音卻如蓮般灼熱地盛開。

塵緣深處,與你,一定一定有過一次相逢。

那個時節,我在江南,舊時的江南,我們相遇的江南。

你詩詞裏的江南。

那座如眉黛一樣的青山,是你常常去砍柴的地方,你青衣短襖,頭發束在頭頂,兩條素帶隨風飄起,臉上總是帶著陽光般燦爛的笑意,那麼讓人著迷。

我撞向你的那一刻,你看我的眼神全是心疼和愛憐,你把衣角撕下來包紮我的傷口,然後把我放進你溫暖的袖子裏,抱在寬厚的胸前。

我是一隻狐,白狐。

從此我依賴上了布衣淡淡的味道,還有,貼著你的心跳。

這樣的相遇,也許是偶然,也許,是你或者我,在佛前,跪求了五百年。

五百年換來了這一次擦肩。

然而不夠,時光荏苒,轉瞬又過了一千年。

仍然是山溫水暖的江南。

我用大段的唱詞記下這段歲月,記下這心裏最觸碰不得的柔軟。

我剪一剪燭花,你接著聽故事吧,跟我一起再回到那個從前。

夕陽如畫,我在暮色輕攏的窗前,恰是素衣錦年,淡妝向晚,等在季節裏的悠然如蓮花般的開落,漣漣地漾著煙淼水鄉的柔媚和清澈,明明朗朗地走過小橋流水人家院,乘著烏篷船搖起輕舟般的眷戀,還有琴棋書畫之後悄悄繡著鴛鴦戲水纏枝牡丹。

這般簡單,簡單到與你相遇時,似是這樣生活了千年,為這個相遇,守了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