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的眼波中蕩漾著不可捉摸的深沉,“你對皇上忠心,也對我忠心。早就想好好的賞你些什麼,如今也隻怕難了。”

“奴才能服侍皇上與娘娘,已是祖宗福德深厚。不敢多求賞賜。”我跪地回話道。心中卻喃喃道:有福也是他佟家祖宗的,與我可沒什麼關係。

“沒旁人,你也別再說這些話了。”皇後輕笑道,“我幾次三番想和你說些知心話,可你總是和我隔著。”

“奴才不敢。”

“我名位上是母儀天下的皇後,可在宮裏也還是要和這些小的周旋,一個一個的要麼是麵和心不合,要麼是直接撕破了臉。”皇後輕輕歎道。

“娘娘太多心了。”我緩緩道:“皇上心中著意娘娘,她們又算什麼?”

皇後並未理我,隻是輕聲續道,“若說皇上心裏最信任的人,那就是容妞兒,畢竟是從小服侍的。若說誕育了皇子的,那就是惠貴人。若說身份貴重,老祖宗看得上,就是鍾粹宮那一位。若說樣貌出挑,就是宜貴人拔個頭籌。還好,並沒有幾樣都占著的。否則皇上心裏哪還有我的地兒呢?”

我微笑道:“娘娘母儀天下,最得皇上信任得老祖宗垂憐,身份也最貴重,相貌更是出類拔萃。如今娘娘即將再育皇子,這幾樣都占齊全了。且皇上與您恩義深重,又是旁人所無,您何必多思?”

“這是現在。”皇後別過頭去,輕輕咳嗽一聲,“若是我不在了,又將如何?宮中不知成了誰的天下。”

“娘娘……”我一驚。

隻聽皇後的聲音綿綿不斷,“為了皇上,為了咱們大清,我是不惜自己性命的。若我早死,腹中這個孽子將來如何是好?”

“娘娘。”我叩頭,“娘娘多慮了!”

“我身邊唯有容妞兒是個好的,皇上也看得上些。隻可惜她是包衣出身,心思也太實在,不是人家的對手。我冷眼看了你幾年,楚兒,你可是真聰明。”

“奴才……”

“你聽我說。”皇後伸手抬起我的頭,“烏蘭追封時候,昭貴妃這樣的作踐你,你都肯忍著,我就知道你有心計。後來秀女大挑時候,你攛掇了兩句話,盧家丫頭就嫁去納蘭家了,過了好幾個月我才回過味兒來。成德是和你們從小玩到大的,怕是這個小子給你遞了什麼話吧?”

我心中一凜,忙道:“容若並未遞話。奴才與盧姑娘也是見過的,覺得她人很好,又見娘娘想將她指出宮去,這才……”

“這事都幾年了,我不過是對景兒一提。”皇後一笑,“我隻是讓你明白,將來你的聰明要用在正道上。”皇後的手一動,兩副赤金鑲翠手鐲叮鈴相撞,清脆悅耳,她的含笑道:“還有,你要記得:你是我的人。我活著你是我的人,我死了,你也還是我的人。這個話你想想?”

我隻覺得頭上冷汗直冒,許多往事湧上心頭。烏蘭追封,提議的本是皇後,可到了昭貴妃口中卻成了我向康熙請命。納蘭與黎珍的婚事,她自然也會如此傳話給惠貴人,不知不覺,我早就將宮中這兩個舉足輕重的妃子都得罪了!

“是。奴才明白了。”我咬牙道,“奴才從小就是與娘娘一頭的。”

皇後深吸了一口氣,眼中忽現晶瑩,不過一瞬間,她隨手拭去了落在腮邊的一滴淚珠兒,吸了口氣對我勉強笑道:“你去吧。一會兒皇上也該來了。”

“嗻。奴才告退。”我不便在多說別話,起身告退。

出宮門時,迎麵遇見了一隊接生喜婆,各各喜氣盈腮。我不禁悄悄歎息一聲。一會兒,康熙的肩攆已到,我迎上去請安行禮。他是滿臉喜色,快步進入寢殿。我便立在廊下等著。

坤寧宮中一片牡丹花海,均是正色姚黃牡丹,千葉重瓣,開的豔麗奪目。隱約間,我聽到內室中皇後輕聲啜泣,她低低泣道:“皇上,你以後不要忘了我……”

她一定是知道了什麼!我相信冥冥之中有天意,就要離開人世之時,她自己未必分毫不知。她今日對我說的話,確實令人心冷,可我並未感到多少不快。她對我所用的心機,都是一個可憐人最後的掙紮。

五月初三,皇後索和鸞在坤寧宮誕下皇子。

康熙懷抱嬰兒,喜道:“朕給皇後之子取名‘保成’。”

我在一邊勉強陪笑。周圍的太監宮|女嬤嬤們全都跪下賀喜討賞。

“不好啦!娘娘見紅了!”

“出大紅了!”

“傳太醫來!”

“……”

康熙還未能從片刻前的欣喜中緩過勁兒來,便已經被寢殿裏的喧鬧擊懵了。一切均無濟於事。

康熙十三年五月初三申時,皇後赫舍裏氏難產逝於坤寧宮,時年二十二歲。

索和鸞,我還記得她的名字。這個沉穩而又心機深重的女孩子,在仙兒去世之時入主中宮,十年來與康熙夫妻一心,一直是年輕皇帝的溫柔後盾。

我與她並無深厚情誼,可我希望她能活著。自從仙兒死後,是她在宮中維護我,哪怕這種維護是如此的功利。可在小時候分黨結派的小女孩子中,我仍然最為敬重她。朝局動蕩時她不惜舍命生下皇子,將自己一生的繁華盡數拋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