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強說道,“昔日芙蓉花,今成斷腸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如今孩子也沒了,無處投奔,這不是得回來了。”我一咬牙,狠心笑道:“好在皇上也並不少我這一個。”

“怪不得他喜歡你,這些話都該留著。等他來了和他說去。”納蘭轉身離去。

不久,兩個中年女人進來,給我行個禮。其中一個說道:“奴才正黃旗包衣李氏,她姓黃。是成大爺叫我們來伺候姑娘的。”

“麻煩兩位嬤嬤了。”

“姑娘有事吩咐我們就是”黃嬤嬤笑道。

她們不多話,卻是照顧的事事周到,衣食起坐無不精心。多日接觸,我已知她們都是納蘭家的包衣奴才,平常在昌平莊子上當差。看她們對我說話的樣子,是不知我的身份的。養了一個多月,我的身體漸複,已經不必每天服藥。

我與納蘭的住所隻隔著一堵院牆,隔幾日,他便會同大夫來診脈,不過是開寫滋補品,讓我好好調養。這一月間,他一直在此守著我。

每天百無聊賴的在房中書架上翻閱,我找到了半部《畫譜》。翻了幾日,隻見有一叢月桂畫的十分精美可愛,便拿著桌上寫字的筆墨照著描。整日無事,描了一遍又一遍,鼻中都覺得似乎聞得到那清甜的氣味了。

“姑娘畫桂花呢?”黃嬤嬤笑道,“畫的真好。我這都覺得聞見香了呢。說話桂花就要開啦。”

我抬頭一笑,繼續畫著。越畫越熟。這日的下午,兩個嬤嬤都給我熬藥去了,我便在屋子中找出鵝黃顏色,對著梳妝鏡將那叢月桂描繪在了肩膀上,剛好能遮住肩頭的傷疤。取出繡花針,沾著燒酒在燭火中一晃,淡藍的一點火焰轉瞬即逝。

沿著肩頭那束月桂,我輕輕的將針刺進皮膚。一下下隱隱的疼痛,將左臂用衣襟緊緊綁縛在椅子上令它不能顫動,在白膩的皮膚上刺下這精美的圖案。

細小的葉子,一叢叢可愛的小花——令我無時無刻不想起前生中十月的校園,恍如隔世。不,不是恍如隔世,真的已經是前生的事情了。

“可惜沒有香氣。”納蘭的聲音響在身後,鏡子中看到他正盯著我手中的銀針。

我全身一震,身上隻穿著一件內衣,雙臂與脊背全都□著,不由得尷尬萬分。略側身低聲道:“怎麼不敲門便進來。出去……”剛剛刺了幾片葉子,血與顏色正在皮膚下混合著,不能用衣裳摩攃。何況我自縛了一臂更是不便。顧不得血多,我連忙放下針去夠衣裳。

納蘭緩步上前將外衣給我披上。卻並沒退出門去。他故意向前走了幾句,眼睛盯在我的肩膀上,“就是這個疤?”他對我問道,“逃人?”

我輕輕別過頭去,點了頭,“是。”

“周晚。”納蘭看著我,並未有絲毫尷尬,竟然還拿了把凳子坐在了我對麵,“皇上知道麼?”

我搖頭微笑道:“你可以去告訴他。那麼我就不能求生是他的人,隻有死做他的鬼了。”

“他對你不是露水之歡。你也當以真心對他,而不是以色侍之。”納蘭望著我的臉,他的雙目疲倦而又沉鬱,“你自幼在他身邊,是他最親近之人。該了解他的心。”

我不語,扯著衣袍遮住露出的皮膚,“你先出去……”

納蘭向桌上拈起銀針,擋開我的手,淡然說道:“我幫你。”他不由分說的扳住我的肩頭。銀針刺進皮膚,手指冰冷的印在傷疤上,我隻得轉頭望向別處。

“疼麼?”

“還好。”

“擦擦汗。”納蘭示意著桌上的手帕。

為了忍受這一針針的刺痛,原來我已經是滿頭滿臉的汗水了。

納蘭輕籲了口氣,對我道:“你方才刺的太深了,萬一針刺到骨頭上,會傷了自己。”

“哦。”我隨口應著,低頭看看自己的身體,纖細的手臂,柔弱的肩膀,凸出的鎖骨,不禁詫異怎麼已經瘦成了這副摸樣。摸了摸肩頭,卻突然碰上了納蘭的手,“別碰。”連忙收手。他湊近了仔細的一下下的針刺,連呼吸都要噴薄在我的皮膚上,“何必要刺這個?”

我抬頭對他說道,“疤痕太深,用藥難以銷下去,而且是越長越大。刺上花,便不明顯了。”

納蘭歎了一口氣,道:“你不說,沒人看得出來這是什麼。終究是自己放不下。皇上問你了?”

刺枝椏的時候,需要下針深些。我不由得咬緊了牙,微微一笑掩飾著尷尬,輕聲回答:“他並沒起疑。看不見這兩個字的人,自然覺得一塊疤痕沒什麼。我卻總要想著這疤痕下的字……”納蘭不語,隻是仔細的為我刺著月桂圖案。一連三天,經過無數的針刺,終於完成。火辣辣的疼痛,我連夜間睡夢中都不敢動一動。沒兩天,皮膚便已經高高的腫起來,隻能用冰敷著。直到半月後才漸漸消腫。

一叢月桂在肩膀上遮住了那一片傷疤。

已近八月中秋,京城中卻是悄無聲息,康熙沒有親自來看我,也沒有派人來。我開始心神不安,與姚光漢分開已經一個月,我回宮的事情卻還沒有著落。幾次想開口問納蘭,卻都咽了回去,不願意去問他,不想讓他覺得我著急。隻想躲在這裏,靜靜的躲著,不問世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