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個,十數個清漆桃木小人乒乒乓乓,全砸在黃花梨熗金龍紋炕桌上。桃木與黃花梨木相撞,清脆的聲音響成一片。在空曠而嚴密的暖閣中聽來還帶著回音兒,如同放了一掛極響的鞭炮。我隨手將食盒子慣在地磚上,轟隆隆的驚人心魄。
布南猛地一哆嗦,我雙手撐在炕桌上,逼近她厲聲問道:“你就是這樣害我的?用這個魘鎮我?當著一屋子人灌我喝紅花?你是不是活膩歪了?”
布南撐起身來,狠狠向我啐了一口,“呸!狐媚子!我隻恨弄不死你!桃木人就是我命人放的,怎麼樣?你做噩夢了沒有?那碗洛神花好喝不好喝?”
我扭頭躲開口水,舉手一掌摑在她臉上,“等死吧你!我的皇後娘娘!”
布南大約沒想到我會動手,被我抽的正自發愣,我已然高聲喝道:“回宮!”
景仁宮小佛堂。
“我病了這麼久。”我手握著木魚沉聲道,“消息是不是斷了?”
寶長搖了搖頭,淡然道:“這月有了訊息也也送不出去,姚堂主趕去福州了。果如你所說,金門廈門兩島大軍壓境,魯王殿下與鄭大公子都退回澎湖去了。”
我輕輕出了一口氣,“澎湖與台灣本島能撐幾時,還是未知之數呢。”
寶長一怔,哼了一聲並未說話。半晌,他苦笑道:“想不到周公子回宮不過數月,就搬倒了皇後。”
“她未必倒的這麼快。”
寶長走上前,將貢品一一擺正,背向我淡漠言道:“鍾翠宮的兩個執事太監,死的還及時?”
木魚一停,我抬頭盯住他,“他們不是自殺?”
“都是宮裏的老油條,見多識廣,哪裏會自己去死?我隻好幫了一把。”寶長回身向我笑了一笑,又歎道:“早知道鍾翠宮康玉朋藏著桃木,估計是為你預備的。”他臉色一動,笑容淡去,“鍾翠宮平日是在用紅花,可都是炙紅花。生藥紅花誰也不敢用。紅花多用行血,少用養血,這是本草裏寫明的。茶房太監臨死前,我已問明:他所多加的確是洛神花。炙紅花末是養血藥中常用的。皇後並非自尋死路,隻是她沒想到,你平日裏吃著破血的桃花粉……”
我愣怔一時,皺眉冷笑道,“原來皇後還是冤枉的,我竟然白去發了一回狠。可笑!”
寶長慘然道:“他們是滿洲韃虜,你我的仇敵。周公子想鏟除異己,在宮中立足,也是不得已。”
“我不得已?”我冷然道,“不用給我貼金了。”
“姚堂主聽聞此事,十分自責。說他萬沒想到藥物相克,釀成大禍。”寶長歎道,“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公子此時雖立足穩當,卻是慘勝如敗。”
我從地上拾起一卷大藏經來。餘光看到寶長在我身後緩緩跪倒,行了大禮。我微微詫異,“又沒有別人在,何必這樣?”
寶長遲疑片刻,斂容道:“從此不必再吃桃花粉。你,不可能再有孕了。”
我的心彷如落入一潭寒水中,冰冷刺骨卻平靜到死寂。仿佛自己早就知道似的,嘴角竟然還浮上了一絲笑意。
“這是太醫院六位正堂會診後的醫案。”寶長拿出一張紙遞給我,我輕輕搖了搖頭,他輕歎道:“不看也罷。上麵有皇帝的禦批:朕聞此痛徹心腑,果無藥醫?爾等於景仁宮請脈時切不可提及,勿令貴妃加悲。內外醫案、藥方正副本不必存檔,即焚。”
我的臉上仍舊掛著慘笑,聽得寶長淡然說道:“周公子,你將來隻會孑然一身了。”他回頭失然歎道:“北宋時金兵南下,徽欽二帝被俘,康王還保住了半壁山河。大明朝失京師不過數年,江南兵士數百萬,盡然一觸即潰。我在這裏隱伏已二十年了,眼見得韃虜江山越發穩健。反清複明這句話,難道真要成為一場大夢麼?”
我緩緩敲著木魚,低聲道,“人心思安,是常情也是天道。你我本不該逆勢而動。別輕舉妄動,得不償失。”
寶長並未理睬我的話,隻望著窗外夜影中的重重琉璃金井,含笑吟誦道:“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
正文 82、夕柳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
顏夕柳:顏氏,納蘭性德妾,生長子福格。ucxsw.com/常居明珠府邸之外,現北京雙榆樹一帶別院之中。文中的顏夕柳一切均是演繹。
二月,我的身體漸漸康複。宮中並未為我的大病一場而掀起波瀾,隻是悄然發生變化。皇後的病顯然是更加重了。對於皇後的病,上至太皇太後、皇太後與康熙,下至皇後平日最親近宜嬪與惠嬪,都表現的十分冷淡。就連搬出鍾粹宮不久的辰兒,都故意疏遠了她姐姐,為了不用去請安侍候,自己也關門裝起病來。
而我的景仁宮與容妞兒的延禧宮立時熱鬧起來。一眾平日不走動的小妃子們爭相來問安。惠嬪也來了一次,言語之中不斷的提起給我診病的大夫,暗示娘家明珠大人舉薦有功。宜嬪雖然沒有親自過來,卻也讓辰兒“帶病”試探了一番。自此,內宮一切事物皆由我和榮嬪照管。
風聲自然是不必傳送就可直達各處。貴門高第的女眷也立時探病請安。因我尚在靜養中,請安的人都由小桃小木回複打發。唯有索額圖家、明珠家、佟家是貴戚或至親,才讓到病榻前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