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他將手中一架鎏金犀牛香爐端正擺在我的麵前。
燈火昏暗,我默默抬頭,聲音沉沉,“大喇嘛,還沒有超度完麼?”
“逝者超度已畢,生者也該超度了。”聲音沙啞,卻又無比的熟悉!
“你是?”殿中著實太暗,我待細細的打量,卻看他舉手摘下頭上的大帽,對我微微一笑。
“容若?”我不由得身子向前一撲,連忙用手抵住地上的金磚,一對銀護甲落在地上錚叮有聲。
他的麵色平靜如水,從懷中取出個琺琅五彩香盒打開,挑了些香料在麵前的熏爐中焚燒起來,清鬱的芳香緩緩升騰。
香氣飄搖而上似有而無,我緩緩坐正,輕聲道:“這是何香?”
“安排諸院接行廊,外檻周回十裏強。”納蘭並未回答,隻吟誦兩句花蕊夫人的《宮詞》,凝眸注釋著我。
“青錦地衣紅繡毯,盡鋪龍腦鬱金香。”我低低續道。
“是鬱金香。”納蘭說著,一手虛撫煙氣,嫋嫋香煙均從他指間繞過,如同絲柔。
“我宮中從前常焚的百合香與濃梅香,均用鬱金定香。景仁宮內鋪設錦繡紅毯,正配龍腦鬱金。”我垂目數過串珠,“隻是鬱金不如檀雲絳沉幾樣,氣息清淺發沉,且不易飄散,向來不獨用。”
“是。鬱金香不如其他香料輕緩靡久,向來不獨用,這味道你自然不熟悉。”納蘭將香盒放在地上,又挑了些焚燒起來,“名為鬱金,焚之可解心鬱,我是常用的。鬱金有黑鬱金、溫鬱金與黃絲鬱金數種。此香為黃絲鬱金煉成,氣味寒涼,善降善泄,行氣解鬱,泄血破瘀,涼心熱,散肝鬱。”
“熏香便可為藥麼?”我隻低頭撥弄著串珠,不經意道。
“自然不是。”納蘭深深吸一口氣,“若焚燒隻能取其香氣,唯有入藥炮製服食,才可有效。”他說至此,輕輕一笑,“鬱金氣息芳香,可味道辛辣。”
我已隨手取過香盒,用銀護甲挑了些細細嗅著。聽他如此說,便要去嚐。
“別!”納蘭猛然探身,一把握住我的手。“嘩啦”一聲,綠玉串珠珠玉滿撒,落地一片脆響。我驀然驚動,連忙將手往回收,納蘭卻是死死握住,不肯絲毫放鬆,雙目緊盯住我的臉,眼神滿含傷痛之情。我心中砰然一動,低頭不語。
半晌,納蘭才蹙眉緩緩道:“這毛病何時能改?什麼東西都敢往嘴裏送。”他說完慢慢放鬆了手指。
串珠兒落在他的身前,我有心去拿,卻是再也不敢,隻得默默而坐,問道:“有何不妥?”
“鬱金行氣泄血,女子有孕則決不可絲毫沾唇。”納蘭無奈道,“若加炮製佐輔,亦可有避孕行血之效。”
我聞言雙手緊緊相扣,臉上隻不敢露出驚色,勉強說道:“我也隻是焚燒鬱金香料,並未服用過。”
“脈象診斷,卻有服食的跡象。”納蘭抬頭輕歎,“原來你自己懵懂不知。”
“傅老先生是你請的,當日我問,你卻說時日已久,脈象上斷不出來。”我輕輕咬著嘴唇,竭力揚起一絲笑意。
“從那以後還診過四次,換過三回藥方。”納蘭淡淡言道,“我再三請他留意,離京前才肯對我說。”
“宮掖醜事,外人都不好意思言及。”我苦笑道,驀地想起一事,“你將此事告訴了皇上?為何我病愈後,皇上給我一盒黑水沉香?”
“我沒有說明,隻是在藥方後麵寫了一句:忌麝香、鬱金香。”納蘭輕出一口氣,“傅老雖然救回了性命,可你的身體,終難治愈。”
我默然不語。
納蘭一手覆額,輕聲道:“這病況像極是誤用紅花之故,怨不得宮中太醫眾口一詞。後宮中唯有皇後是血瘀體質,常有炙紅花。炙紅花少用養血,多用行血。究竟用多用少,現在也沒人知道了。”
我額頭漸漸冒汗,脊背上也覺發涼,低頭緊盯著香爐中的氤氳煙氣,深深閉上了眼睛。
納蘭續道:“你還服用過其他性弱的藥物,劑量分寸十分妥當。是蓮心、桃瓤還是蕉葉、桂枝,我就是遍請天下杏林也斷不出來,唯有你自己知道。”納蘭抬頭向我沉沉一笑,慘然道:“究竟在做什麼?”
“容若。”我喚他一聲,這一聲卻是聲音沙啞低沉,“你疑心我?”
“我不信你會以身冒險。”納蘭抬頭注視我,蹙眉道:“可你吃的這些藥物,劑量穩妥,隻可能是算計好的。”他慘笑道,“上次在西苑就想問你:為何要這樣?”
“我沒有……”我聽他說起這些,心驚不已,雙目中熱淚奪眶而出。
“你曾在乾清宮為皇後求情,我心中清清楚楚。人人都疑心皇後,唯有你認定不是她。”納蘭苦笑道:“你平日所食的藥物,是為了避孕麼?”
我隻覺全身冰冷透骨,如浸寒泉。
納蘭的眼神淡漠沉鬱,“後宮聖寵無過於你,可你卻頻頻自傷。其中種種,我不願問你。楚兒,你有一顆玲瓏心,這心放在自己身上,能事事如意。放在皇上的身上,能相知不絕。萬不要錯付旁人。”
我累極了,聲音低緩如訴:“別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