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這樣挺好,很自然。”
“看不出來,這位先生很會說話嘛。”她也大方地說。“那就跟我來好了。”
我以為要跟著她上樓,誰知她走下樓梯,帶著我往後麵的房間走去。我們進了一間四麵都垂著厚厚的窗簾的黑暗的小屋。裏麵很溫暖,牆上的一台分體式空調正在運轉,發出低低的聲音。她打開一盞放在床頭的台燈,脫掉大衣,自己先上了床。
“來,我來給你脫。”她跪在床上,叫我轉身。
“哦,不用了。”我對她說。然後坐在床簷上看著她。她的臉龐是那種長圓形的,眼睛大而明亮。她穿了一件紫色的雞心領內衣,下麵是一條藍黑色的運動褲。兩隻赤裸的腳在燈光下顯得白皙而溫潤。像古代的玉一樣,很好看。
“那我就先脫好了。”她把雙手交叉起來,就要去脫那件紫色的內衣。
“不用了。就這樣好了。”
我從身上掏出煙,又拿出打火機。
“什麼?”她放下胳膊,奇怪地看了我一下。她的眼睛似乎也像貓的眼睛一樣變大了。
“哦,忘了。你等等,我把這個先給你。”我從口袋裏把皮夾子拿出來,把錢遞到了她的手裏。“你什麼也不用做,我們就這樣聊聊天好不好?”
她看了我一眼。我一定讓她覺得很不可理解。但是,我想她應該是能夠理解的,在生活中,我們總會碰到各種各樣的人,還會碰到各種各樣的事。而不管碰到什麼,我們都隻能理解。
“那我就把錢收起來了?”她有些將信將疑。
“對。”我取出一支煙點上。“抽煙嗎?”
“我自己來好了。”她接過我遞給她的煙,自己拿起打火機。點著煙後,她盤腿坐在床上,一動不動地看著我。
我卻突然不知從何處說起,隻好默默無語地抽了好幾口煙。
“我有個朋友見過你。”我想了想說。“他對我說,你很像他的女朋友。”
“哦,很多客人都喜歡這樣說的。”她抽了一口煙說。
“但是我的這個朋友不是撒謊,他說的是真話,他的女朋友我見過。”
“是嗎?”
“是,她真的很像你。”
“哦。”
“我的這個朋友的名字叫高前,他的女朋友的名字叫周佳音,是個音樂家,喏,這樣,拉小提琴的,這個名字很配她。你聽說過她的名字嗎?”
“沒有。”
“哦,沒聽說過也沒關係的。我說錯了。我的意思是說聽說過也沒關係的。”
“沒關係,我懂你的意思。不過,我還是沒聽說過她的名字。”
“一個月前,他們和我鬧翻了。”
“哦。這挺讓人傷心的。”
“是,我們是同學,是很多年的老朋友了。”
“那就更可惜了。人家都說,朋友要老,情人要新。”
“你不懂,他們就是我的情人。”
“哦,對不起,我不懂,我說錯了。”
“沒關係,其實,他們也是我的朋友。你沒說錯。”
“哦。不能再和好了嗎?”
“不能了。他們不理我了。”
“主動點好了,他們不理你,你可以理他嘛,你去找他們好了。”
“找不到他們了。他們跑了,離開這裏了,我找不到他們了。”
“他們走的時候沒對別的朋友說嗎?去打聽打聽看?”
“沒用,他們誰也沒說。你知道,他們就我一個朋友。”
“是嗎?怎麼會這樣?”
“他們就這樣。不和人商量。你懂我的意思,我就他們這兩個朋友。”
“我懂。不過,你可千萬別想不開。朋友還可以再交的。”
“那是。大家都這麼說。”
“是。因為對,大家才這麼說。”
“謝謝你。”
“沒什麼,這種事我也遇到過。當時我也很想找個人聊聊。”
“找到了嗎?”
“沒有。因為都是熟人。”
“是嗎?”
“是。”
“那你後來是怎麼辦的?”
“哦。你想知道嗎?”
“想。”
“好,那你先閉上眼睛。”
我聽見沉重的窗簾布在窗軌上滾動的聲音,接著,我的眼前猛的亮了起來,一陣帶著花香的風突然吹到了我的臉上,我慢慢睜開眼睛,在明亮得耀眼的陽光下,一片無邊無際的油菜花像一塊錦緞一樣,金燦燦地向遠方延伸開去,而剛才陪我說話的那個女孩,正像一片紫色的雲一樣,赤著腳向繁花爛漫的田野深處跑去。
十幾年了。
我揉了一下被陽光和那片燦爛的油菜花刺疼的眼睛,讓淚水靜靜地流了出來。
2005年1月23日夜於上海五角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