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林也不逼她:“那奴才就先告退了,娘娘想通了,隨時可以召見奴才。”
遲德妃一直低著頭,直到他離開,才慢慢眨了一下眼睛,一滴眼淚掉落下來,落在她撫摸小腹的手上,從指縫間漏了下去。
貪欲是一頭可怕的野獸,會將人從頭到腳吞噬,哪怕是一點骨渣都不會留下,而她……似乎已經在一條錯誤的路上越走越遠,這條路看不到盡頭,也沒有歸途。
太後……太後……
孫知良應邀去見遲德妃的時候,她還在圓桌旁坐著,桌上有一個描了粉色桃花的瓷杯,杯沿上留著一個唇印,殘缺而淺淡。
遲德妃將殿中的侍女屏退,對他抬起頭:“孫公公。”
孫知良敏銳地覺察出她情緒不對,並沒有出言嘲諷,隻對她欠身行禮:“德妃娘娘有何吩咐?”
遲德妃眼眶邊的淚痕已經幹涸,她盯著孫知良,嘴唇抖了幾抖,才壓低了聲音道:“公公……能讓我再見他一麵嗎?”
孫知良詫異道:“他?”
遲德妃道:“他……孩子的父親……我想再見他一麵。”
孫知良的表情迅速結冰變冷:“老奴不明白娘娘在說什麼,這孩子的父親不是陛下嗎?”
遲德妃猛地站起身,幾步走到他麵前:“孫公公。”
她說著,竟然屈膝跪了下去:“請讓我再見他一麵,求您,就一麵。”
孫知良譏諷道:“娘娘對他如此念念不忘,不會是動了真情吧?”
遲德妃閉了閉眼睛,對著他低下頭去:“這一麵之後,我將終生不再見他,公公,求您。”
孫知良看她淒切的表情,好像受盡了千般委屈,終於忍無可忍地崩潰。此刻,就連他都忍不住動容,心生惻隱,不由放軟了語調,彎腰去扶她:“娘娘這是何苦,您先起來。”
遲德妃順從地被他扶起來,又道:“求您。”
孫知良將她扶到桌邊坐下,道:“娘娘難道會以為,在您受孕之後,那個人還能活著?”
遲德妃渾身一抖,唇上血色迅速褪盡:“你……你說什麼?”
孫知良道:“老奴告退。”
遲德妃又猛地站起來,追了兩步:“孫公公,孫公公!”
但孫知良已經走出了殿門,對那宮女道:“看好德妃娘娘,倘若娘娘有半點差池,唯你們是問!”
守在殿外的宮女聞言,急忙進殿去,看見遲德妃失魂落魄地站在當地,眼眶通紅,麵色慘白,臉上脂粉淩亂,說不出地狼狽。
那個年輕的侍衛……遲德妃閉上眼睛,又想起他方正的下巴,泛青的胡茬,那樣一副好相貌。
不知道你可曾娶親,可曾有子?
如果沒有的話,那我腹中留下的這點血脈,會讓你高興嗎?
雖然他會冠上別人的姓氏,並且永世不能承認你才是他的父親。
宮女去扶她的時候,聽見遲德妃深深吸了口氣:“你去告訴何公公,就說……我同意了,請他多費心。”
不知什麼原因,九公主這兩天過得有點與世隔絕。她接到茅紹均被押送回長安的消息時,茅總兵已經在曹德彰的授意下,以“汙蔑命官”之罪被打了整整一百大板。因為行刑的人是錦衣衛,所以這一頓按理說應該打掉命的板子,並沒有收到預期效果,茅總兵雖然不能再活蹦亂跳,但終歸是保了一條命下來。
九公主聽到這個無稽之談的罪名時就開始上火,在桌子上重重一拍,手勁之大,讓桌上的碗碟都跟著跳了一下:“這是內閣的意思?”
承鈞點頭道:“是。”
九公主怒極反笑:“哈,真是好理由,汙蔑命官,且不論是否汙蔑他,就隻說他是命官,難道茅紹均的總兵官印是蘿卜刻的不成!”
承鈞道:“殿下,如今錦衣衛已經對茅總兵上刑了,您說什麼都晚了。”九公主怒斥道:“陳科好大的膽子,錦衣衛應該聽命於皇帝,曹德彰算什麼東西!”
承鈞弱弱道:“殿下的意思,是要讓陳大人直接與曹首輔敵對嗎?”
九公主想了想,覺得這個要求的確是有點難為人,於是也就沒提這個話題,隻對承鈞道:“你去太醫院取一些鎮痛養傷的藥膏,再帶上一些布帛,我要去一趟詔獄。”
詔獄是錦衣衛的直屬監獄,按理說錦衣衛是不在三法司之內的,但令人驚奇的是,錦衣衛的權限卻遠遠超出了三法司的範圍,不僅有監獄,還能自行審案。當年孫常還是錦衣衛指揮使的時候,曹德彰與孫知良還是一對黃金搭檔,在曹首輔的授意下,詔獄裏關過並且弄死的一二三四品大員簡直能組成一支衛隊。
九公主自從進入詔獄大門就開始皺眉,那撲麵而來的腐臭,地麵上滋生蚊蠅的小片積水,還有牆上灰褐色的痕跡,似乎是陳年血汙。
陳科陪在她身邊,看著她緊鎖的雙眉,低聲道:“公主請去大堂稍候,臣將茅紹均提來見您。”
九公主搖了搖頭,接過宮女遞來的絹帕,捂在口鼻上:“我自己去見他,帶路。”
詔獄的獄卒跟在兩人後麵,此時出聲道:“今日一早,也有一位大人前來探望茅總兵。”
九公主側了側頭:“哦?誰?”
獄卒道:“是恪勤伯,給茅總兵帶來一副蛇膽鎮痛。”
九公主的目光立刻釘在陳科身上:“茅總兵受傷了?”
陳科為難道:“總要給內閣一個交代。”
九公主冷哼了一聲:“你想找理由,總是能找得到。”
陳科沒再解釋,低頭將這個罪名認了下來,九公主對他有知遇之恩,他也不好反駁什麼。
茅紹均在牢裏的日子不是很好過,雖然陳科有意照顧,但坐牢畢竟不是住旅館,尤其是詔獄這種臭名昭著的監獄。他挨的那一百大板雖然沒有要了他的命,但也給他的身體帶來巨大創傷,臀股上的傷口沒有得到及時處理,已經潰爛化膿,動一下就撕心裂肺地疼。
周維嶽給他帶來一副蛇膽用以鎮痛,但他帶來蛇膽的時候,並沒有將使用方法一同帶來,這兩個人又對岐黃之術一竅不通。九公主走到茅紹均的那間牢房時,周維嶽正蹲在地上,和茅紹均一起苦苦研究蛇膽的使用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