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紛飄落,揚揚如花雨,如天雪。
如螢火。
目之所及,輕盈熒光,好似萬千星辰墜落,無聲落滿整座城市。
河邊人群發出驚歎唏噓,我怔怔抬眼,一粒搖曳的綠光染上睫毛,麵前男人如玉的麵龐也仿佛泛出光亮。
他斂去一身神息,俯下臉去拉我的手,紛揚的光如花瓣,他低聲說:“我曾說我永世記得。”
我一震,不禁咬住了唇。
他為柳青那一世病重,我曉得他年幼山上有漂亮的螢火蟲,於是做了一場螢火給他看,希望他能好。
他說他將永世記得,我隻當是凡人短暫脆弱的誓言,苦澀一笑了之。
我想了很久,才望著這落滿齊翳城的螢火光雨說了一句話,“你修為都拿去幹這個,果然是個清閑的神仙啊。”
他唇邊暈開一絲極淡的笑,“是。”他伸手摸摸我咬過的嘴唇,“我有很長很長的時間,來陪伴你。”
直到我帶他走回黎王府,這場光雨才款款落盡,月色下夜櫻飄搖。
我走到庭院裏,轉身深吸一口氣,說:“帝君,我且問你一事。”
他看著我,我說:“如果爹許了那份婚書,我會在哪裏?”
不等他回答,我說:“我嫁給你,自然與你一起去天上,對嗎?”
泊幽眸中有一縷晨星劃過。
我站直了,努力將腰板挺得也直些,認真地瞧他:“我不會。”
他雙眸微斂。
“我不會和你一起去天上,我是魔,屬於這裏。在天上我不會過得開心,帝君也不希望我不開心罷?”
即便再不濟,黎燁王這個名字我是坐實,我腳下的是我的故鄉,生長我的族人以及所有魔族血脈。
天外飛仙,瓊樓玉閣,並不適合我。
“再則,帝君為萬萬歲年高的北朔帝君,聞名遐邇,我身為魔王於你一起,總歸不好。你是柳青那一世我第一眼看見你時就做好覺悟,所以我沒關係,帝君,我在這百年裏已經放下了。”
我從來沒想過能和他長久地廝守,青夜伴我長大,柳青為我夫婿,這些時日足夠足夠,再滿足不過。
今日種種,如鏡花水月,我僅把它當做夢。
我突然有點想笑,於是彎起唇角說:“望帝君理解,把那道婚書……收回去。”
說完這句話後,巨大的酸澀如滔天的海浪拍擊胸口,我酸著鼻子等了一等,他沒有言語,櫻花瓣在月色下呈出皎潔的白,拂過他烏黑的發與雪白的肩。
他凝視我,眼裏漆黑淩亮,仿佛將我看的徹骨透,極似我初見青夜的時候。
夜裏的風漸漸寒涼,他過了許久,才一字一頓地低聲問:“你當真這般想?”
他的聲音如懸崖飄蕩的風那般虛浮暗啞,我咬緊牙關重重地點頭。
“好。”
我感覺到他微涼的手指理理我的長發,極為輕柔,聲音卻湛湛冷下,“我不逼你,今夜我說的話,隻當我自作多情。”
“帝君……”我不禁仰頭,有些愣,他慢慢收回手,攏在袖中,淡淡道:“你既然喜歡這片土地,那你在這世上多活一日,我便多一日保神族不向魔族開戰。”
我張張嘴巴,還未說話,他已經折身離去。
我站在夜櫻爛漫的庭院裏,呆了很久。
整夜我思索我所言是否妥帖,翌日清晨,銅鏡裏映出兩個黑黑的眼圈。
我在梳妝台上翻找一陣,才摸出兩盒不知何時收來的脂粉,勉強撲在臉上就出了門。
一出門便撞見老管事,我終於把憋了一晚上的一句話說了出來:“昨日、昨日那位客可還在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