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顯然是領頭兒的“龍貓家的貓”沒理我,他對著手機在說話,現在是那個銀發小妞在幫他拿手機,他的雙手騰出來了,所以手勢豐富地比畫著,像個青春歌舞節目的主持人。
他在說:“嗨,這是都市裏的小窩,我朋友‘森妮’的家,後現代主義風格的哦,我們每一個人都有可能蝸居在這樣的地方。”
媽蛋。直播?有什麼可播的?瞧這一屋子亂樣,別是來抓典型,說我這年青一代不注意搞衛生吧。
我伸手想去搶那女孩手裏的直播手機,被她閃開了。
而我也被另外一雙手緊緊拉住,有個女生在我耳邊輕聲說:“姐姐,很快的。”
“龍貓家的貓”對著手機,表情豐富得就像這手機是他的女朋友,也不知道他滔滔不絕在說啥。
他說了一通,突然不知從哪兒掏出了一個煮雞蛋。他對著手機鏡頭,剝了蛋殼,咬了一口,麵有脈脈溫情,說:“親們,我吃一個雞蛋好不好?雞蛋是很有營養的,對身體是很好的,咱每一個人都得疼自己,房價飛漲,咱買不起房,但靠省是省不出房子的,所以還是要對自己好一點。就像我這位朋友‘森妮’,陋室美衣,裙裾飄然,駐足當下,擋不住一顆對自己好的心……”
這就是傳說中的“網紅”?
他這怪咖樣讓我又好奇又受不了,我說:“啥雞湯啊,別拍啦。”
那手機,突然轉向了我。
我趕緊側過臉,用一頭濃密的長發遮擋鏡頭的方向。
我說:“別拍啦,又不好玩。”
那手機還對著我,我轉過背,向後擺手,說:“什麼駐足當下,裙裾飄飄,姐還想轉身就走呢,什麼呀,別誤導你那些粉了。”
現在我猜測這“龍貓家的貓”不知是哪來的網紅。從去年起,就聽說有這營生,但他們怎麼撞到我這兒來了?瞧他嘰歪的那些話,也太幼稚了。
我來不及多想,慌亂地說:“太幼稚了!如果能走,姐早轉身就走了,還駐足當下呢,太扯了,這些衣服姐很少穿,穿著能去寫字樓上班嗎?還當下呢,當一個夢想去吧!”
我感覺莫名的情緒在湧上來,於是語無倫次,也不知想說啥了,就想趕他們出門,莫名其妙被直播,不能再丟臉了。
我聽見那小子笑道:“轉身就走?這詞好。”
有個女孩尖聲在問:“你不喜歡森女風?那為什麼你這兒還全都是森女風?”
我感覺他們還在拍我,因為有個女孩把一條米白色棉紗衣搭到了我的肩上。
我一把扯下,往身後一摔,衝著那女生說:“誰說我不喜歡?喜歡,幹嗎要穿才喜歡?很多事做不到才喜歡,很多人得不到才喜歡,很多日子過不了才喜歡,很多路走不了才喜歡……”
我還沒說完,“龍貓家的貓”就從沙發上跳下來,鼓掌,說:“說到點兒了說到點兒了,親們,發現沒?這是個禦姐,搖滾範兒,我發現了。”
銀發小妞竟然把直播手機移到了我的麵前。
我靠,這還了得,已經拍了我亂成一團的沙發,還沒整理的床,這遍地的衣堆……這是隱私,不是說想拍就給拍,而且我還反複聲明不給拍。
我對著那移到我麵前的鏡頭,揚著頭發,讓飄飛的頭發擋住了我的臉。我說:“搖什麼滾,沒被滾蛋已經好不容易了,哪天沒準自己滾了先……好啦,你們滾吧。”
亂哄哄的情形,加上我還沒全睡醒,我不知我在說什麼,反正是把他們罵了一通。
亂哄哄的,他們開始收拾那些衣服,說拍好了,直播好了,收兵。
我心裏仍懷疑他們是撞錯門了,但又覺得不是。
那個銀發小妞問我地址。
我說:“什麼地址?”
有個穿牛仔長褸的女孩從牆角拿起一隻小紙箱,說:“這裏有小鋪名稱和地址。”
隨後,他們亂哄哄地走了。
那個“龍貓家的貓”在離開前,對我說:“這樣直播,我們原本要一萬塊錢起步。”
他的神情漠然,好像已在鏡頭前耗盡了表情。他遞給我一張明信片。
我低頭看,上麵寫著:
“嗨,這是我堂弟嶽衝。新年好。——嶽野。”